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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独自一人走在回暗市的道路上,每迈出一步,都感觉自己的脚像是踩在柔软的棉花上一般,轻飘飘的,仿佛随时都可能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怀中抱着的现洋虽然沉甸甸的,但与我内心的慌乱相比,这点重量简直微不足道。这些现洋硌得我的肋骨生疼,可我却无暇顾及,只是紧紧地抱住它们,生怕它们会突然消失不见。

我下意识地拉了拉身上那件灰扑扑的布褂子,想要蹭掉脸上那一层厚厚的锅底灰。然而,事与愿违,我这一蹭不仅没有把灰蹭掉,反而让我的脸变得更加斑驳不堪,活像一只刚从泥地里打过滚的猫,脏兮兮的,异常显眼。

我的心跳异常剧烈,仿佛每一次跳动都在猛烈地撞击着我的胸腔,让我几乎无法呼吸。这种感觉并非仅仅源自于对未知的恐惧,更多的是一种对即将发生之事的强烈预感。

离船坞还有几十步的距离,江风中突然传来一阵怪异的响动。那声音不是浪涛拍打船的声音,也不是婶婶补渔网的声音,而是一种压抑的哼哼声,就像是被压坏了腿的野狗,疼得发不出声,又咽不下去,卡在喉咙里,让人心里发紧。在这宁静的傍晚,这声音显得特别刺耳,就像死神的低语,预示着不祥。

我停下脚步,把瓦罐夹得更紧,弯着腰朝那片废墟挪去。半截断墙戳在外面,钢筋锈迹斑斑,就像一只张牙舞爪的怪物。夕阳的光斜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短不一的影子,让人眼花缭乱。我的心跳得更快了,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那哼哼声,就是从断墙下面传来的。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靠近,生怕自己的脚步声会惊扰到什么。我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几乎掩盖了那微弱的呻吟。

我靠着墙缝往里看,心突然被一只手紧紧抓住——

一个年轻人蜷缩在那里,身上的灰布军装破烂不堪,全身是血和泥,黑红一片,分不清哪里是伤口哪里是污垢。他的左腿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着,裤腿已经被血浸透,硬邦邦地贴在肉上,伤口处烂乎乎的,散发着白脓,腥臭味和汗馊味混在一起,熏得人直反胃。

他的头歪在胳膊上,眼睛半睁半闭,嘴唇干裂得像干涸的河床,渗着血丝。那哼哼声就是从他的喉咙里挤出来的,微弱得像风中的烛火,看起来随时都可能断气。

是个伤兵。

看样子,他可能是从前线逃下来的,没跟上部队,就被抛弃在这里了。我心中涌起一股悲伤,战争的残酷在这一刻显得如此真实。我想起了那些在战场上牺牲的士兵,他们也曾是家人的宝贝,是家中的顶梁柱,现在却只能躺在这里,无人关心。

我环顾四周,偶尔有人挑着担子、挎着篮子经过,看到墙根下的人,都像躲瘟神一样绕道而行。有个穿短打的男人,甚至吐了一口唾沫,嘴里嘟囔着“兵油子,死了算了”,声音虽小,却像针一样刺耳。在这乱世,谁不是泥菩萨过江?自保都难,哪还有心思去管别人的死活。

但我就是挪不动脚步。那个伤兵露在外面的手腕,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血管青筋暴起,像一条快干涸的渠道。这让我想起了刚到这个世界时,淞沪战场上那些倒下的士兵,也是这样,血肉模糊,没有人管,就那么烂在泥地里,烂成一滩模糊的红色。

医者的本能像一根刺,扎得我的心发热。我咬了咬嘴唇,手心都是汗。我知道,我不能就这样离开,不能让这个生命就这样在废墟中消逝。

我深吸了一口气,捏了捏怀里的空药瓶,然后大步走了过去。

“喂!能听见吗?”我蹲下来,拍了拍伤兵的肩膀,指尖碰到他的衣服,湿漉漉的,不知道是血还是汗。

伤兵没有反应,只有喉咙里的哼哼声变了调,更加哑了,像破风箱漏了气。我伸手摸他的额头,“哎呀”,烫得吓人,比囡囡发烧时还要热,手心都被烫得发麻,就像碰到了烙铁。我心一沉,知道这个伤兵的情况比我想象的要糟糕得多。

我又小心地碰了碰他的腿,伤兵突然“嗷”的一声叫了起来,眼睛瞪得大大的,全是血丝,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狼,想要挣扎着站起来,但动弹不得,又重重地摔回地上,疼得浑身抽搐,牙齿咬得“咯吱”响,额头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

“别动!我是来帮你的!”我赶紧按住他的肩膀,语气柔和,怕吓到他,“你的腿伤得很重,得赶紧处理,不然……”

我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伤势这么严重,如果再拖下去,就算是最好的医生也无力回天。我深知,如果不能及时处理,这个人的生命可能就会在我面前消逝。

伤兵的眼神渐渐散去,或许是因为疼痛过度,或许是因为烧糊涂了,他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嘴里胡乱念叨着:“水……水……”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几乎听不见。

我抬头朝船坞的方向喊:“根婶!根婶!快来帮忙!”

喊了三四声,才见根婶从窝棚里探出头,手里还攥着半截渔网,线绳绕在指头上。“咋了这是?”

“这儿有个伤兵,快不行了,帮我抬回去!”赵佳贝怡焦急地解释道。

根婶跑过来,一看墙根下的人,脸“唰”地白了,往后缩了缩,声音都发颤:“小姐,这……这是个兵啊!这年头,沾了兵就没好事,万一被日本人撞见……咱娘俩可就……”

“他快死了!”赵佳贝怡打断她,指着伤兵腿上的脓疮,那脓水正一点点往地上淌,“你看这伤,再拖就烂透了!见死不救,夜里能睡得安稳?”她的话语中带着一丝责备,但更多的是对生命的渴望和对根婶的恳求。

根婶瞅着那伤兵的脸,又看看赵佳贝怡急得发红的眼,咬了咬牙,把渔网往地上一扔:“罢罢罢!造孽就造孽吧!反正这日子也没法更糟了!”

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伤兵抬起来。伤兵看着瘦,可死沉死沉的,像块灌了铅的木头。赵佳贝怡抬着他的上半身,只觉得胳膊都快断了,后背的汗顺着脊梁骨往下淌,把灰布褂子浸得透湿,贴在身上凉飕飕的,像裹了层冰。

好不容赶到破船边,根婶找了一块比较平的木板,搁在船坞的空地上,把伤兵放上去。这一路上,伤兵都没出声,不知道是晕过去了,还是疼得说不出话来,脸色苍白得像纸一样,嘴唇却透着点紫。

赵佳贝怡没顾得上歇息,转身就进了船舱。翻出铁皮盒子,倒了大半盒磺胺粉,又从空间里拿了些消炎草药——这些草药都是她精心种的,效果比一般的强。还有那把顾慎之给的刀,她一直带在身上,磨得很锋利,没想到第一次用是在给人处理伤口。

“根婶,麻烦您快点烧些开水,温度越高越好!另外,麻烦您找一块干净的布来!”

根婶立刻行动起来,她迅速在泥炉上架起铁壶,拿起蒲扇,用力地扇动起来。随着她的动作,火苗“呼呼”地蹿升,映照着她的脸庞,使她的脸色显得格外红润。汗水从她的额头滑落,一滴滴地滚落下来。

赵佳贝怡则在一旁准备着,她将刀具在火上仔细地烤了烤,然后又用刚烧开的热水仔细地烫过,以此来消毒。深吸一口气后,她紧紧抓住伤兵的裤腿,用力一撕——“刺啦”一声,破旧的布料连带着一些皮肉被撕了下来,露出了下面的伤口。

那伤口的景象让人心痛不已。骨头穿透了皮肉,露出了白森森的骨面,上面沾满了泥土和脓液,几只蛆虫在伤口上蠕动,让人感到一阵阵的恶心。根婶在一旁忍不住“呕”了一声,连忙转过头去,捂着嘴,肩膀不停地颤抖。

赵佳贝怡虽然也感到胃里翻江倒海,恶心欲吐,但她手上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停顿。她用热水烫过的破布,小心翼翼地将伤口上的脓液和泥土一点点地擦拭干净,尽管她尽量轻柔,但伤兵还是疼得浑身颤抖,额头上的汗珠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砸在木板上发出“吧嗒”声。他咬紧牙关,嘴唇都被咬破了,渗出的血迹染红了嘴角的一小块地方。

“忍一忍!很快就结束了!”赵佳贝怡的声音中透露出坚定和温柔,她的手在颤抖,并非出于恐惧,而是因为劳累和急迫。她将磺胺粉和草药混合在一起,敷在伤兵的伤口上,手法熟练而迅速。

随后,她找来了两块木板,用布条将它们固定在伤兵的腿的两侧,这样可以有效地固定骨头,防止进一步的伤害。她的动作麻利而有经验,显然不是第一次处理这样的伤势。

处理完这些,赵佳贝怡又开始熬制药汤。她将草药和糙米放入瓦罐中,坐在泥炉边,耐心地慢慢炖煮。药香和米香逐渐弥漫开来,渐渐地掩盖了伤口散发出的恶臭。

夜幕降临,赵佳贝怡开始喂伤兵喝药汤。根婶点燃了油灯,昏黄的光影中,赵佳贝怡满手的血污和额头上的汗珠显得格外清晰。

“小姐,您已经忙了一整天了,歇一歇吧,看看您累成什么样了。”根婶递过一块布巾,声音中充满了复杂的情感。

赵佳贝怡接过布巾,擦拭着手上的血迹,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疲惫不堪。她看了一眼伤兵,发现他的呼吸已经变得平稳了一些。

“烧好像退了一些。”她摸了摸伤兵的额头,心里感到一丝轻松。

根婶在一旁叹了口气,忧虑地说:“小姐,您真是菩萨心肠……可我还是担心。这乱世之中,救了他,万一他醒来后是个忘恩负义的人,或者引来日本人……”

赵佳贝怡没有回答,只是凝视着伤兵干裂的嘴唇。他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即使在睡梦中,眉头也紧锁着,似乎在承受着无尽的痛苦。

“能救一个是一个吧。”她轻声说道,“等他醒了,是走是留,让他自己决定。我们已经尽力了,无论结果如何,都不会后悔。”

根婶没再说话,只是往炉子里添了些柴火。两人的影子在墙上摇曳,像两个不安的灵魂。

江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赵佳贝怡看着伤兵平稳的呼吸,心里那点焦虑似乎减轻了些。

至少,这个人还活着。活着,就总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