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的水到了江南,便褪去了黄河的浊浪,变得碧如翡翠。林晚晴坐在船头,看着两岸的稻田在秋阳里翻着金浪,偶尔有孩童提着篮子在岸边拾稻穗,看见船过,便挥着小手喊:“是林姑娘的船吗?俺爹说,现在的盐价能买得起啦!”
苏老板笑着往岸上扔了包糖,孩童们抢着散开,笑声像银铃撒在水面上。“新盐法推行了三个月,江南的盐价降了三成,”他递给林晚晴一碗新沏的雨前茶,“张松年在苏州开了‘惠民盐铺’,官盐平价供应,那些私盐贩子没了活路,都改做正经生意了。”
魏伯正核对盐商送来的账册,指尖在“松江府”三个字上停了停:“只是这松江府的盐税,总比别处少两成。知府说是‘盐引损耗’,我看怕是有人在里面做了手脚。”
林晚晴接过账册,果然见松江府的“损耗”记录格外刺眼,每个月都有“受潮霉变”“运输遗失”的名目,数字恰好够填补那两成缺口。她想起张松年提过,松江知府是李昭新提拔的亲信,姓王,据说在长安时就靠着上官云珠的关系坐稳了位置。
“到了松江,去会会这位王知府。”林晚晴将账册折好,“新盐法要的是‘明账明税’,容不得半点猫腻。”
船到松江府码头时,正赶上盐商们在码头卸新盐。数十袋雪白的官盐堆在栈桥上,盐商们围着个穿锦袍的官员争执,那官员正是王知府,挺着肚子,满脸不耐烦:“说了损耗是常事!你们这些盐商,就是想少缴税!再啰嗦,别怪本府以‘抗税’论处!”
“王大人!”张松年从人群里站出来,手里举着杆秤,“这盐袋标重五十斤,实际只有四十五斤,少的五斤去哪了?总不能是盐自己长腿跑了吧?”
王知府的脸涨成猪肝色,挥手让衙役去抢秤:“大胆!竟敢质疑朝廷命官!给我拿下!”
林晚晴走上前,将那本账册放在栈桥上:“王大人,损耗多少,账上写得清楚。可每个月都少两成,未免太巧了。”她指着盐袋上的火漆,“这火漆是漕运总局的,封得完好,怎么会‘运输遗失’?”
王知府认出林晚晴,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梗着脖子道:“林姑娘虽有功于盐务,终究是布衣,管不到松江府的税政!”
“我管的不是税政,是民心。”林晚晴提高声音,让周围的百姓都能听见,“新盐法说好‘平价惠民’,不是让当官的借着‘损耗’克扣盐斤,再把私吞的盐高价卖给百姓!你们看——”她让盐商拆开一袋盐,里面果然混着不少沙土,“这就是王大人说的‘官盐’!”
百姓们顿时炸了锅。有个老婆婆哭着说,前几日在杂货铺买盐,掌柜的说“官盐紧张”,只能买高价私盐,原来是王知府在背后捣鬼。
“打倒黑心知府!”
“把吞的盐吐出来!”
人群涌上前,衙役们拦不住,王知府吓得躲到盐袋后面,连声喊:“我是陛下提拔的!你们敢动我?”
“陛下提拔你,是让你惠民,不是让你祸民!”林晚晴看着他,“你私吞的盐,每一斤都沾着百姓的血汗。今日若不把账算清,别说百姓不饶你,长安的顾御史也不会饶你。”
正僵持着,影阁的青雀忽然从码头外跑来,手里拿着封信:“林姑娘,长安来的急信!顾御史说,王知府的弟弟在京中开了家盐铺,卖的正是‘损耗’的官盐,都记在王知府的账上!”
王知府瘫坐在盐袋上,面如死灰。百姓们涌上去,将他捆了起来,有人翻出他随身携带的小账册,上面记着每月私吞盐斤的数量,还有送给长安官员的“孝敬”,其中就有上官云珠的名字。
“看来长安的余波,还没荡到江南。”苏老板看着账册上的名字,眉头紧锁,“上官云珠虽交出了影阁令牌,怕是还在暗中插手盐务。”
林晚晴将王知府押往府衙,让张松年清点私吞的盐斤,全部平价发还给百姓。夕阳下,百姓们排着队领盐,每个人手里都捧着雪白的盐粒,脸上的笑容比阳光还暖。
“林姑娘,”一个老盐商颤巍巍地递来块盐晶,“这是当年沈夫人教我们熬的‘净盐’,说盐要干净,人心才干净。现在盐干净了,人心也亮堂了。”
林晚晴接过盐晶,冰凉的晶体在掌心折射出细碎的光。她忽然明白,盐引不仅是交易的凭证,更是系着民心的线——线若干净,民心就稳;线若污浊,民心就乱。
夜里,林晚晴坐在府衙的灯下,给顾御史写回信,附上王知府的罪证和上官云珠的牵连。魏伯走进来,手里拿着件包裹:“昭阳公主从阳关托人送来的,说是给你的。”
包裹里是件素色的披风,绣着同春草的纹样,还有封信:“吾女见字如面,知你在江南整顿盐务,娘很是欣慰。不必急着来阳关,你在做的事,比见娘更重要。待江南的盐真正‘净’了,待天下的民心都稳了,娘在阳关的风沙里,等你回家。”
林晚晴将披风贴在胸口,仿佛能感受到母亲的温度。窗外,松江府的夜市渐渐热闹起来,卖盐的小贩吆喝着“平价官盐”,孩童们追着打闹,笑声里再没有往日因盐价高昂而起的愁绪。
她知道,江南的潮,才刚刚开始涨。王知府只是个小角色,上官云珠背后的势力,李昭那深不可测的权衡,都还藏在水面下。但只要握着“民心”这杆秤,再浑的水,也能搅清;再暗的角落,也能照进光。
次日清晨,林晚晴的船再次起航,往苏州去。张松年站在码头相送,手里举着面新做的旗,上面绣着“民为贵,盐为天”六个字,在风里猎猎作响。
船行渐远,江南的水在晨光里泛着粼粼波光,像无数双望着前路的眼睛。林晚晴望着远方,心里清楚,她的路,还很长——从江南的盐铺,到阳关的风沙,从民心的安定,到与母亲的重逢,每一步,都要走得扎实。
因为她知道,她脚下的路,早已不是一个人的旅程,而是无数双期待的手,推着她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