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医署的木牌刚挂上敦煌驿站的门楣,长安的御史台就炸开了锅。七封弹劾奏折堆在李昭案头,最上面那封的朱批红得刺眼:“牝鸡司晨,祸乱朝纲,请陛下罢黜沈氏,收回成命!”
林晚晴捏着那封奏折,指尖在“牝鸡司晨”四字上划过,纸页被戳出个小洞。尚药局的窗台上,清漪草的银斑在晨光中泛着冷光,像在无声嘲讽。
“这群老顽固。”阿芜端着刚熬好的解药,气鼓鼓地说,“敦煌那边传回来的信,说女医们刚给牧民治好了瘟疫,御史们倒先跳出来了。”
林晚晴接过药碗,递给刚走进来的李昭。他服下解药已有半月,脸色红润了许多,只是眉宇间还凝着郁色——显然也看过了那些奏折。
“御史台的刘大人,是裴琰的门生。”李昭擦了擦唇角的药渍,“他跳得最欢,无非是想煽动宗室旧臣,给朕施压。”他忽然笑了笑,“不过他忘了,靖王现在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话音刚落,太监就来报:“靖王殿下求见,说带了西域的新茶。”
靖王带来的茶砖裹着羊皮,砖面上印着凤纹,是巴图王子特意托人送来的。“这是西域新采的‘清漪茶’,说是用清漪草的花粉培育的,喝着败火。”他亲自用银刀撬开茶砖,“老臣给御史台的那帮人也送了些,就是不知道他们喝不喝得下。”
林晚晴心头一暖。这位曾经坚决反对女子干政的王爷,如今竟成了她们的“盟友”。
“刘御史说,女子医署是‘干预地方政务’。”李昭呷了口茶,“还说女医们‘抛头露面,有失体统’。”
“那老臣倒要问问他。”靖王放下茶盏,拐杖在地上顿得响亮,“当年清漪姑娘在边关救了他儿子的命,算不算‘抛头露面’?太医院的女医给后宫妃嫔诊病,算不算‘干预内廷’?”他看向林晚晴,“昭媛,明日朝会,你亲自去说。”
林晚晴一怔:“我去?”
“对。”靖王目光坚定,“让他们看看,你不仅懂医,更懂事理。让他们知道,女子做事,不是‘祸乱’,是‘补漏’——补那些他们这些大男人看不到的漏。”
次日朝会,林晚晴立在丹陛侧,青碧色襦裙在一众绯色官袍中格外显眼。刘御史果然第一个出列,白须翘得老高:“陛下!沈氏开设女子医署,实为开女子干政之先河,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刘大人说笑了。”林晚晴上前一步,声音清亮,“医署只治病,不治政。敦煌的牧民得了瘟疫,男医们怕染病不敢去,是女医们背着药箱冲在前面——这叫‘干政’,还是叫‘救命’?”
阶下传来低低的议论声。
刘御史脸色一僵:“女子抛头露面,与陌生男子接触,成何体统!”
“医者眼中只有病人,没有男女。”林晚晴从袖中取出敦煌送来的万民伞,伞面上是牧民们用回鹘文写的“救命恩人”,“这些牧民不会写汉字,就画了女医们的模样,说‘她们的手比菩萨还暖’。刘大人觉得,这样的‘体统’,比眼睁睁看着人病死更重要?”
李昭适时开口:“敦煌太守的奏折里说,女子医署设立后,瘟疫传播速度比往年快了三成被控制。户部也报,因瘟疫减少,西域商税增收了五万两。”他将奏折扔在刘御史面前,“刘大人觉得,五万两税银,抵不上你说的‘体统’?”
刘御史哑口无言,瘫跪在地上。
其他原本想附和的老臣,见状也纷纷缩了回去。
林晚晴看着阶下低头的群臣,忽然想起沈清漪的脉案里写过:“世人非议女子,多因未见女子之为。若能见,偏见自消。”
朝会后,李昭留下林晚晴和靖王,在御书房商议后续。“西域的成功,能不能推广到关内?”他指着舆图上的江南,“那里水患多,疫病频发,太医院的男医不够用。”
“可以先设三个试点。”林晚晴提笔圈了苏州、杭州、扬州,“这三地文风盛,百姓开化,容易接受新事物。”她顿了顿,“只是女医不够,得开个‘女医馆’,专门培养人才。”
“朕准了。”李昭立刻应允,“就设在太医院旁边,让老医官们轮流授课。”
靖王捋着胡须笑:“老臣的孙女,从小就爱捣鼓草药,能不能送去学?”
林晚晴眼睛一亮:“求之不得!”
消息传出,长安城里炸开了锅。有人骂“胡闹”,也有百姓拍手称快——尤其是家里有女儿的,都说“终于有个正经出路了”。报名那天,女医馆的门槛差点被踏破,有小家碧玉,有农家女,甚至还有前朝女官的后代。
林晚晴亲自监考,考题不是枯燥的医理,而是让她们说“如果看到有人落水,该怎么办”。大多数人答“呼救”,只有一个梳双丫髻的小姑娘说:“先找竹竿递过去,自己不会水就别跳,不然救不了人还添乱——我娘说,救人得先保自己。”
林晚晴当即录取了她,在名册上写下她的名字:“阿竹。”
这一幕被路过的靖王看到,回去就对儿子说:“这沈昭媛,比我们这些老头子懂育人——光教本事不行,还得教脑子。”
一个月后,江南三地的女子医署相继开张。苏州的女医发现,当地女子患“女儿痨”的多,是因为常年闷在绣房,不见天日,便教她们每日开窗透气,还编了简单的健身操。杭州的女医则改良了渔船的药箱,在里面加了防水层,方便渔民出海时携带。
这些事传到长安,御史台再没人弹劾——毕竟,谁也没法指责“让女子多晒太阳”是“祸乱朝纲”。
李昭的毒性日渐消退,已能处理朝政到深夜。他常来尚药局,有时看林晚晴给女医们讲课,有时就坐在一旁看奏折,龙涎香的气息与药香混在一起,竟格外和谐。
“下个月,西域十二国要派使者来,商议丝路通商的事。”一日,李昭忽然说,“朕想让你也去。”
“我去?”林晚晴正在整理沈清漪留下的医书,闻言抬头,“商议通商,我不懂啊。”
“你懂人心。”他放下奏折,目光落在她手中的医书上,“沈清漪当年跟西域使者打交道,靠的不是账本,是医术。她给使者的母亲治好了多年的腿疾,人家自然信她。”他握住她的手,“你也一样,能让他们信你。”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像在为她鼓劲。林晚晴看着李昭眼中的信任,忽然明白,所谓“女子能顶半边天”,从来不是靠争论得来的,是靠一件一件做成的事,一步一步站稳的脚跟。
女医馆的院子里,阿竹正在给清漪草浇水,银斑凤羽般的叶片在阳光下舒展。林晚晴望着那抹鲜亮的绿,仿佛看到了无数个像沈清漪、像阿竹、像自己一样的女子,正在这片土地上,悄悄改变着什么。
丝路的风,正顺着商路吹进长安,带着敦煌的药香,带着江南的水汽,也带着一个新时代的气息。而她知道,这仅仅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