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州港，海风猎猎，带着咸腥的水汽和渔港特有的喧嚣。巨大的福船“镇海号”如同蛰伏的巨兽，静静停泊在码头。船体经过特殊加固，船帆厚实，侧舷架设着数架改良过的床弩和猛火油柜，更引人注目的是主桅顶端，一个用黄铜包裹、镶嵌着透明琉璃罩的改良磁针罗盘，在阳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这是鲁小郎根据楼兰魔鬼城经验，结合林岚对磁场干扰的理解，特制的“定海针”。
甲板上，人影憧憧，肃杀之气弥漫。沈砚一身利落的深青色劲装，外罩半身皮甲，肋下的旧伤被厚实的绷带紧紧束缚，腰悬横刀，目光如电，扫视着集结的众人。林岚站在他身侧，海风吹拂着她束起的发髻和素色披风，护目镜后的眼神冷静依旧，只是脸色在湿润的海风里更显苍白。她腰间除了银针囊和药袋，还多了一串用油纸包裹、散发出强烈薄荷与硫磺混合气味的特制药囊——这是她针对东南海域多雾瘴气，结合星陨谷彩雾经验研制的“驱瘴囊”。
赵大、周老七、秦方、苏芷等核心成员肃立在前。身后是五十名从安西军、岭南水师和沿海卫所中精挑细选出的悍卒，个个目光锐利，气息沉凝。他们将是深入“鬼涡”的第一把尖刀。
“登船！”沈砚一声令下，声音穿透海风。
“喏！”整齐的应和声如雷炸响。
巨大的船锚在绞盘的吱呀声中被缓缓拉起。“镇海号”如同苏醒的巨兽，在桨手整齐的号子声中，缓缓驶离喧嚣的港口。船头犁开碧蓝的海水，白色的浪花翻滚着向两侧散开。海鸥在桅杆间盘旋鸣叫，远处海天一色，碧波万顷，一派开阔景象。然而，甲板上无人欣赏这壮阔，每个人的心头都压着一块巨石——前方，是未知的“鬼涡”，是归藏的最终魔巢。
航行的前几日，风平浪静。船队保持着紧密队形，沿着周老七规划的航线向东南深海进发。改良的“定海针”指向精准，林岚的“驱瘴囊”也散发出稳定的气味，驱散着偶尔飘来的薄薄海雾。队员们紧绷的神经稍松，抓紧时间休整、操练。
“周老把头，这‘海魔之眼’，真有那么邪乎？”赵大擦拭着手中的横刀，凑到正在观测海图的周老七身边，低声问道。
周老七放下手中的黄铜单筒“千里镜”，布满皱纹的脸上带着凝重：“邪乎？嘿！赵兄弟，你是没见识过！那片海域，天气说变就变！前一刻还风平浪静，下一刻就能掀起滔天巨浪！更要命的是那雾…”他压低了声音，“不是水汽凝的白雾，是灰扑扑、死沉沉的，像…像烧焦的骨灰扬起来似的！进去的船，十有八九出不来！指南针在里面能转成陀螺！星月全无，暗无天日！所以叫‘鬼雾’！”
“骨灰似的灰雾…指南针失灵…”林岚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她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琉璃瓶，里面装着几滴刚刚从海风中收集到的、极其稀薄的异常水汽样本，正对着阳光仔细观察，眉头微蹙，“成分…很复杂。除了水汽，还有大量细微的矿物粉尘…和一些…未知的有机悬浮物。难怪普通驱雾药效果不佳。”她将样本小心收起，看向沈砚，“砚之，我的‘驱瘴囊’恐怕只能缓解，无法根除。进入核心区域，定位和通讯是最大难题。”
沈砚的目光扫过桅杆顶端的“定海针”，又看向林岚手中的样本瓶，眼神沉凝：“秦老，密码本中有无关于这‘鬼雾’的描述或应对之法？”
秦方一直沉默地坐在角落，膝上摊着那本黑色海蛇密码本。闻言，他枯槁的手指在密密麻麻的符号间划过，最终停留在一处扭曲如旋涡、旁边标注着复杂密码的图案上。他眯着眼，仔细辨认着旁边的注解符号，缓缓摇头：“回大人，此雾被归藏称为‘癸水迷障’，乃‘癸水归墟’之门户。密码本只提及‘循圣主之引，穿迷障如履平地’，却无具体破法。似乎…需要特定的‘信物’或…某种共鸣。”
“圣主之引？共鸣？”林岚护目镜后的眼眸闪过一丝锐芒，手下意识地按在了怀中那个冰冷的白玉小盒上。
“报——！”桅杆了望台上，哨兵急促的声音撕裂了暂时的平静，“正前方！发现大片不明灰雾！速度极快！正向我船队涌来！”
所有人瞬间起身，冲到船舷边！
只见东南方的海平线上，一片无边无际的、如同巨大灰色幕布般的浓雾，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翻滚着、奔腾着，朝着船队汹涌而来！那雾色灰暗、粘稠、死气沉沉，如同周老七描述的“烧焦的骨灰”，瞬间吞噬了碧蓝的海水和晴朗的天空！阳光在灰雾面前迅速黯淡、消失！
“癸水迷障！是鬼雾！全员戒备！靠拢！准备雾灯！”周老七的声音带着惊骇的嘶哑，经验丰富的老水手也变了颜色！
沈砚厉声下令：“所有船只！以‘镇海号’为中心，靠拢！点亮所有雾灯！保持航向！不得慌乱！”
命令迅速通过旗语和铜锣传递出去！随行的几艘小型护卫快船立刻向“镇海号”靠拢。水手们手忙脚乱地点燃船头船尾悬挂的、特制的、能穿透一定雾气的巨大牛油雾灯。昏黄的光线在浓雾逼近的阴影下显得如此微弱。
然而，那灰雾的速度快得超乎想象！
几乎是几个呼吸间，翻滚的、粘稠的灰色浪潮便如同巨大的怪兽之口，猛地将整个船队吞没！
视野瞬间被剥夺！
浓得化不开的灰白色雾气充斥了天地间每一个角落！近在咫尺的船舷、桅杆、甚至身边同伴的脸，都变得模糊不清，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湿冷的毛玻璃！浓雾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铁锈、海腥和淡淡腐臭的冰冷气息，无孔不入地钻进鼻腔、口腔，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感！
“掌稳舵！看定海针！”沈砚的吼声在浓雾中显得沉闷而遥远。
舵手死死盯着主桅杆顶端的黄铜罗盘罩。只见那琉璃罩内，原本稳定指向南方的磁针，此刻如同发了疯一般！剧烈地左右摇摆，疯狂旋转！发出急促的“嗡嗡”声！根本指不定任何方向！
“大人！定海针…定海针失灵了！它在乱转！”舵手惊恐的声音带着哭腔。
“稳住！凭感觉！保持航向！”沈砚的声音依旧沉稳，但内心已沉入谷底。星陨谷的彩雾致幻，这里的灰雾却直接剥夺了方向！这才是真正的“鬼雾”！
“岚儿！驱瘴囊！”沈砚喊道。
林岚早已将特制的药囊分发给核心成员和舵手、了望手。浓烈的薄荷硫磺气味在鼻端散开，带来一丝清凉和刺激，勉强驱散了部分令人窒息的腐臭感，保持了一丝清醒，但对于穿透浓雾、恢复方向感，效果微乎其微。
“啊——！右舷！有船！要撞上了！”左侧一艘护卫快船上传来惊恐的尖叫和木头摩擦的刺耳声响！紧接着是混乱的叫骂、落水声和船体破裂的闷响！
“保持距离！不要乱！”沈砚的吼声被浓雾和混乱吞没。
“镇海号”本身也剧烈摇晃起来！船底似乎擦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船身猛地倾斜！
“触礁？不可能！这里不该有暗礁！”周老七死死抓住船舷，脸色惨白。
“不是礁石！”林岚敏锐地察觉到异常，她伏低身体，手指迅速触摸着船体刚刚擦碰的位置，护目镜后的眼神陡然锐利，“温度异常！冰冷刺骨！像是…金属？！”
话音未落！
“嗖——嗖——嗖——！”
数道尖锐的破空之声撕裂浓雾，从不同的方向激射而来！
“笃笃笃！”数支造型奇特、带着倒钩和诡异暗蓝色涂装的弩箭，狠狠地钉在了“镇海号”的船舷和主桅上！箭尾兀自剧烈颤抖！
“敌袭！隐蔽！”赵大的怒吼声炸响！
“是海鹘子！倭寇的快船！他们能在雾里视物！”周老七的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浓雾中，数道如同鬼魅般、线条流畅低矮的船影若隐若现！它们速度快得惊人，无声无息地在灰雾中穿梭，船体似乎真的闪烁着一种非木质的、冰冷的金属光泽！船头人影晃动，不断有淬毒的弩箭和点燃的火油罐从浓雾中飞出！
“反击！床弩！目标敌船方向！”沈砚拔刀在手，厉声指挥！
“轰！轰！”船上的床弩咆哮着射出粗大的弩箭，却大多射入浓雾，不知所踪！猛火油柜喷出的火龙，在浓雾中只能照亮一小片翻滚的灰色，很快就被吞噬！
混乱！彻底的混乱！
灰雾遮蔽一切，磁针狂转失向，敌船如同附骨之蛆在雾中神出鬼没！船队早已被冲散，彼此失去联系！惨叫声、爆炸声、木头碎裂声、弩箭破空声在浓雾中此起彼伏，仿佛来自四面八方，无法分辨敌我方位！
“大人！我们和‘飞鱼号’、‘破浪号’失去联系了！雾太浓！信号灯看不见！”旗语兵绝望地喊道。
沈砚紧握船舷，指节发白。冰冷的灰雾如同湿冷的裹尸布，缠绕着每一个人。他看向身旁紧握短刃、凝神戒备的林岚，又看向那在琉璃罩内疯狂旋转、如同无头苍蝇般的“定海针”，眼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
鬼涡之险，初露狰狞！这遮蔽星月、吞噬方向的“癸水迷障”，只是通往“癸水归墟”的第一道鬼门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