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京城的繁华与喧嚣尽数吞噬。残月如钩,冷清清地挂在天际,稀疏的星辰仿佛也被这肃杀的气氛冻得不敢眨眼。
凌霜与易玄宸的身影在错综复杂的巷弄中飞速穿行,身后是禁卫军杂乱而逼近的脚步声与呵斥声。方才贫民窟百姓用血肉之躯为他们筑起的防线,终究没能彻底阻住追兵,只能为他们争取到一线生机。
“这边!”易玄宸拉着凌霜的手,声音因急促的奔跑而有些沙哑。他对京城的地形远比凌霜熟悉,此刻正凭借着记忆,朝着城西一处偏僻的所在奔去。
凌霜的呼吸有些不稳,方才在城门口与禁卫的缠斗,虽未动用全力,却也消耗了她不少妖力。胸口的气息翻涌,带着一丝腥甜,但她紧咬牙关,手被易玄宸温暖而有力的掌心包裹着,那份温热仿佛能驱散身体的疲惫与寒冷。
他们不敢走大路,只能沿着墙根,穿过废弃的院落,踏过泥泞的洼地。身后的火光越来越近,禁卫军的呼喝声此起彼伏,像一张越收越紧的网。
“再这样下去,天亮之前我们都会被围困在城里。”凌霜压低声音,语气中带着一丝凝重。她能感知到,至少有三队人马从不同方向包抄过来。
易玄宸没有回答,只是将她拉得更紧了些,脚下步伐更快。他的目光在黑暗中搜寻着,终于,在一片破败的民居尽头,一座古寺的轮廓在月色下显现出来。飞檐翘角,古朴肃穆,即便在夜色中,也透着一股与世无争的宁静。
“落霞寺……”易玄宸喃喃道,眼中闪过一丝希冀,“这是京城郊外的一座古寺,香火早已断绝,平日里人迹罕至。我们可以去那里暂避片刻,喘口气。”
凌霜点了点头。此刻,任何一处能暂时躲避的场所都是救命稻草。
两人如两只矫健的夜鸟,几个起落便翻越了寺庙残破的院墙。院内杂草丛生,石板路上布满青苔,正殿的朱漆大门虚掩着,门上铜环已生满绿锈。一股陈旧的檀香与尘土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人心神不由得一静。
然而,这份宁静只持续了不到一息。
“嗖!”
一声尖锐的破空声划破夜空,一支弩箭带着幽蓝的光芒,钉在了他们脚前的石板上,箭尾兀自嗡嗡作响。
“不好,是陷阱!”易玄宸脸色骤变,立刻将凌霜护在身后。
话音未落,四周的阴影中,数十名身着黑甲的禁卫军悄然浮现,他们手持强弩与环首刀,将整个院子围得水泄不通。火把骤然亮起,刺目的光芒将两人无所遁形。
一名身着百夫长服饰的禁卫军官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一丝得意的冷笑:“易玄宸,凌霜姑娘,你们跑不掉了。皇上口谕,捉拿妖邪,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凌霜的心沉到了谷底。他们刚出狼窝,又入虎口。这座看似废弃的古寺,竟成了禁卫军为他们精心准备的牢笼。方才贫民窟百姓的牺牲,难道就要这样白费了吗?
易玄宸将手按在剑柄上,眼中寒光四射,周身的守渊之力悄然运转,准备做殊死一搏。“你们以为凭你们就能留住我们?”
“我们自然不行,”百夫长笑道,“但只要能拖住你们,等到大军合围,你们便是插翅也难飞!”
气氛剑拔弩张,一场血战一触即发。凌霜背后的古剑嗡嗡作响,火焰妖力在掌心凝聚,她知道,今日若不能杀出一条血路,他们便真的要陨落于此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苍老而颤抖的声音从正殿的阴影中传来。
“住手!”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正殿那虚掩的大门后,缓缓走出一个身穿粗布麻衣的老者。他头发花白,身形佝偻,脸上布满了岁月的沟壑,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正死死地盯着凌霜。
百夫长皱眉道:“你是何人?敢妨碍朝廷公务!”
那老者没有理他,只是迈着蹒跚的步子,一步步走向凌霜。他的目光在凌霜脸上逡巡,嘴唇哆嗦着,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有愧疚,有悲伤,还有一丝如释重负。
“你……你是苏家的孩子?”老者声音哽咽。
凌霜一怔,警惕地看着他:“你是谁?”
“老奴柳福,是……是柳夫人的陪嫁家仆。”老者说到“柳夫人”三个字时,深深地低下了头,仿佛那是一个沉重的枷锁。
柳福!
这个名字凌霜并不陌生,他是柳氏身边最忠心耿耿的管家,从小看着柳氏长大。当年柳氏嫁入苏家,他便一同跟了过来。后来柳氏成为皇后,他也被接入了宫中,只是近些年,他因年事已高,便告老还乡,据说早已不在人世。
“柳管家?”易玄宸也认出了他,眼中满是惊疑。
“不,老奴担不起‘管家’二字。”柳福摇着头,浑浊的眼中流下两行清泪,“老奴有罪,老奴对不起苏夫人,更对不起您……小姐。”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凌霜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柳夫人……她,她临终前,曾日夜念叨着您的名字。她说,她这辈子做错了事,最大的错,就是害了她的亲姐姐,也就是您的母亲。她被权欲蒙蔽了心,做了许多伤天害理的事,可到头来,她什么都没得到,只剩下无尽的悔恨。”
凌霜的身体微微一震。关于母亲,关于柳氏,一直是她心中最深的痛。她恨柳氏的狠毒,却又从苏氏的只言片语中,隐约感觉到一丝姐妹情谊的复杂。此刻,从柳福口中听到这些,她的心绪翻涌,竟不知该作何感想。
“你们来做什么?”凌霜的声音冷了下来。
“是来赎罪的。”柳福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柳家虽有不肖子孙,但并非所有人都泯灭了良知。当年夫人出事,我们这些跟着她老人家的旧部,心中愧疚难安。这些年,我们一直在暗中关注着您,小姐。我们知道您是清白的,知道您一直在守护着这个国家。”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周围的禁卫军,语气变得急促:“小姐,此地不宜久留!我知道一条路,一条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离开京城,直通寒渊的密道!”
“密道?”易玄宸立刻抓住了关键。
“是。”柳福重重点头,“这是柳家早年为了以防万一,修建的一条逃生密道,出口就在城西三十里外的黑风山下,离寒渊不远。这条密道除了柳家核心的几名旧仆,无人知晓。我们……我们就是在这里等您,希望能帮您一次,以赎柳家之罪。”
百夫长脸色一变,厉声喝道:“妖言惑众!给我拿下!”
“谁敢动!”随着柳福一声大喝,正殿的阴影中,寺庙的角落里,又走出了七八个同样身着粗布衣衫的老者。他们手中都握着柴刀或锄头,虽然武器简陋,但眼神却异常坚定,将凌霜和易玄宸护在中间。
“我们这些老骨头,活不了几年了。但能为苏家小姐做点事,死而无憾!”一名老者高声道。
禁卫军们被这群视死如归的老人镇住了,一时间竟有些迟疑。
“快走!”柳福猛地起身,拉着凌霜的手就往正殿跑去,“密道入口就在佛像后面!”
易玄宸立刻会意,挥剑斩断两名试图阻拦的禁卫,紧随其后。
百夫长反应过来,怒吼道:“放箭!别让他们跑了!”
“嗖嗖嗖——”
箭雨如蝗,朝着几人激射而来。
“噗!”
一声闷响,跑在最后的柳福身体猛地一僵,他缓缓低下头,看到一支透甲箭穿透了他的后背,箭尖从胸膛露出,鲜血瞬间染红了他身前的麻衣。
“柳伯!”凌霜惊呼一声,想要回头。
“别管我!快走!”柳福用尽全身力气,将凌霜往前一推,自己则转身张开双臂,用瘦骨嶙峋的身体挡住了追击的箭矢。
“走……带着夫人的遗愿……活下去……”他口中涌出鲜血,最后看了一眼凌霜,眼中充满了恳求与解脱。
更多的箭矢射中了他的身体,这位忠心耿耿的老仆,终于支撑不住,缓缓倒在了血泊之中。
凌霜的眼眶瞬间红了,泪水模糊了视线。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些无辜的人,都要为这场权欲的纷争付出生命的代价。
“走!”易玄宸一把抓住她的手,声音嘶哑而坚定。他知道,此刻的悲伤只会让柳福的牺牲变得毫无意义。
两人冲入正殿,柳福的其他旧仆们也用生命为他们殿后,惨叫声和兵刃碰撞声在身后响起,却又迅速被黑暗吞噬。
按照柳福临死前的指引,他们合力推开那尊巨大的佛像,露出了后面一个漆黑的洞口。阴冷的风从洞内吹出,带着泥土的腥气。
没有丝毫犹豫,两人一前一后跳了进去。
密道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两人只能靠着墙壁,摸索着前行。身后,是追兵越来越远的呼喝声,身前,是未知的黑暗与漫长的道路。
凌霜的脑海中,不断回响着柳福最后的话语。他临死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怀中摸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的小东西,塞进了她的手里。
此刻,凌霜停下脚步,借着从石缝中透进来的微弱月光,缓缓打开了那个油布包。
里面不是什么金银珠宝,而是一个已经褪了色的刺绣香囊。香囊的针脚有些凌乱,看得出绣制之人当时的心绪不宁。香囊上绣着一株小小的兰花,旁边用淡紫色的丝线,绣着一个极小的“霜”字。
这针法,凌霜认得。这是她母亲苏氏独有的绣法。
而在香囊的夹层里,似乎还藏着一张折叠得极小的纸条。
凌霜的心猛地一跳,一种莫名的预感涌上心头。柳福说,这是“夫人的遗愿”……
难道,这香囊是母亲留下的?还是……柳氏?
她颤抖着手,正要将那张纸条取出,易玄宸却突然按住了她的手。
“先别看。”他的声音在黑暗的密道中显得格外沉稳,“这里不安全,等我们到了寒渊,再仔细研究。柳伯用命换来的东西,不能有任何闪失。”
凌霜点了点头,将香囊小心翼翼地贴身收好。她知道易玄宸说得对,但心中的好奇与不安却像藤蔓一样疯狂滋长。
这个香囊,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是母亲留下的线索,还是柳氏迟来的忏悔?
它会是解开过往谜团的钥匙,还是会开启另一段尘封的恩怨?
凌霜不知道。她只知道,他们的逃亡之路,还远未结束。而这个小小的香囊,或许将在未来的某一天,掀起更大的波澜。
两人不再停留,加快了脚步,向着密道的尽头,向着那片既是避难所也是战场的寒渊,奔去。黑暗中,他们的身影紧紧相依,前方是未知的命运,但只要彼此还在,便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