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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火摇曳,在县衙后堂静室内投下暖黄的光晕,将陆明渊略显苍白的侧脸轮廓勾勒得愈发分明。白日里审阅文书、处置公务的冷峻已被卸下,此刻他只是倚靠在软枕上,玄色中衣的领口微敞,露出线条清晰的锁骨。右臂的衣袖被小心卷至肘部,搁在床边矮几上铺着的干净白布上。

沈清漪端坐于矮凳,螓首微垂,专注的目光落在陆明渊小臂内侧那道寸许长的浅痕上。伤痕已然收口,边缘泛着新肉的粉嫩,但在烛光下,仔细看去,仍能发觉一丝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青灰色暗影,如同最细微的墨线,沿着细微的血管纹理,悄然隐没在皮肤之下。

她纤细的手指,指尖带着一丝清凉的触感,正隔着薄薄的丝绢,极其轻柔地按压着伤口周围的肌肤,一寸寸地探查。动作细致入微,如同最精密的工匠在修复稀世珍宝。室内静谧无声,唯有烛芯偶尔爆裂的轻微噼啪,以及两人清浅的呼吸交织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上好金疮药清冽的气息,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沈清漪身上特有的、如同雨后兰芷般的淡香。

这难得的、近乎私密的安静,自卷三她被一纸调令强行召离清河、卷入京城那场人为的“疫情”漩涡后,还是第一次。

陆明渊的目光并未落在自己的伤口上,而是低垂着,落在沈清漪光洁的额角,那几缕因专注而滑落的柔软鬓发上。烛光为她低垂的眼睫投下小扇般的阴影,掩去了连日奔波救治的疲惫,更显出一种沉静的、不容亵渎的专注之美。他深潭般的眼底,映着跳动的烛火,也映着她的身影,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劫后余生的庆幸?对这份不顾一切归来的担忧?亦或是…某种更深沉、更陌生的悸动?最终,千般思绪,化作一句低沉而带着不容错辨关切的问询,打破了这层静谧的薄纱:

“京城…疫疾汹汹,风波诡谲。你此番…是如何脱身,得以归返?” 他的声音比平时更沙哑几分,目光紧紧锁住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他深知京城那潭浑水的凶险,更清楚她作为沈阁老嫡女、医术精湛却又非正式太医的身份,在那场被有心人操控的“疫情”中,会处于何等微妙的漩涡中心。她能回来,绝非易事。

沈清漪按压的手指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她并未抬头,目光依旧胶着在那道伤痕上,仿佛在确认那丝青灰暗影的深度。片刻,才听到她清冷如泉的声音,平静无波地响起,却巧妙地避开了最核心的凶险:

“家父…斡旋了些许。” 她语焉不详,指尖的力道却微微加重了一分,似乎在探查更深层的脉络,“太医院能人众多,疫情…终是控制住了。我既非院正,也非院判,挂个‘协理’虚名,待大势初定,寻个由头告假离京,倒也…不算太难。” 她轻描淡写地将那场足以困死她的风波,归结于父亲的能量和一个“告假离京”。

陆明渊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深潭眼底掠过一丝锐芒。他岂会听不出这避重就轻?太医院那帮老狐狸,岂会轻易放走一个能解“醉鱼草”之毒的关键人物?尤其在她已成功研制出解药之后(他虽在清河,耳目却未闭塞)!这“告假离京”背后,恐怕是沈阁老以退为进、甚至可能付出了某些代价的博弈,而她自身,也必定是冒了极大的风险,才得以摆脱京城势力的暗中监控,星夜兼程赶回这更凶险的蛊毒之地!

一股强烈的、混合着感激与歉疚的情绪猛地冲击着陆明渊的心房,让他喉头微微发紧。他想追问,想确认她是否安好无虞,是否承受了难以想象的压力。但看着她低垂的、沉静如水的侧脸,那将所有惊涛骇浪都深藏心底的坚韧,所有涌到嘴边的追问,最终只化作一声压抑的、带着复杂情绪的轻叹。

沈清漪似乎感受到了他目光中的沉甸甸的分量。她终于停下了手中的探查,抬起眼睫。那双清澈如寒潭秋水的眸子,此刻没有闪躲,直直迎上陆明渊深邃的目光。烛光在她眼中跳跃,映出一种洞悉一切的澄澈,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关切。她将沾了少许特制药膏的棉签,轻柔地涂抹在他小臂的伤痕上,药膏微凉,带来一丝舒适的缓解。

“陆大人,” 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直白的锐利,如同金针刺破迷雾,“令尊当年…蒙受不白之冤,卷宗之中,可有提及…‘禁中’?”

轰——!

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在陆明渊脑中炸响!

“禁中”二字,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入他深埋心底、从不轻易示人的伤口!他搭在锦被上的左手猛地攥紧,手背上青筋瞬间贲起!深潭般的眼底,刹那间掀起惊涛骇浪!震惊、痛苦、被触及逆鳞的凛冽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流,瞬间席卷了整个静室!空气仿佛凝固,烛火都为之摇曳!

她知道了!

她竟然猜到了!

她不仅猜到了父亲冤案的存在,更精准地指向了那最隐秘、最致命的核心——宫廷!

沈清漪并未因他骤然爆发的凛冽气势而退缩。她只是静静地回视着他,目光沉静而坚定,带着医者剖析病灶般的冷静,也带着一种同舟共济者才有的、无需言语的信任与支持。涂抹药膏的动作,依旧稳定而轻柔,仿佛在无声地安抚着他骤然绷紧的神经。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对峙后,陆明渊眼底翻涌的骇浪被强行压下,冻结成一片深不见底的寒冰。他紧攥的手缓缓松开,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沉默,如同沉重的铅块,弥漫在两人之间。许久,久到烛火都矮了一截,他才听到自己干涩到极致的声音,如同砂砾摩擦:

“…沈姑娘,何出此言?” 他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用最锐利的目光,审视着她,试图从她眼中找到答案。这是他的逆鳞,是他背负最深、也最不容触碰的隐秘。她如何得知?从何推断?目的为何?

沈清漪放下棉签,将他的衣袖缓缓拉下,整理好。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韵律。她迎着他审视的目光,声音清晰而冷静,如同在陈述一个医理事实:

“血蛊之灾,核心药引为‘金线重楼’逆炼寒毒。此物,老药农言明乃‘宫廷禁药’。药师乙信物令牌,其材质熔炼中亦掺入此禁药残渣,阴寒刺骨,手法精妙,非宫廷匠作不可为。线索虽断于灭口,然其源流指向,已昭然若揭。”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他紧抿的唇线,继续道:“大人为官清正,智计卓绝,然于‘玄阴教’一案,尤其是涉及‘禁药’源头,却显露远超寻常的执着与…深沉的忌惮。此非寻常地方官对邪教之态度。更兼大人身中混合蛊毒,毒入心脉之际,九转还魂丹吊命之时,口中呓语不清,却反复提及‘禁中’、‘卷宗’、‘父亲’…”

沈清漪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如重锤,敲在陆明渊心上。原来如此!是他在生死边缘的无意识泄露!是她作为医者,在救治时那超乎常人的敏锐观察和…无时无刻不在的倾心守护!

“家父身居内阁,” 沈清漪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虽竭力护我远离漩涡,然京城波谲云诡,暗流涌动…此次所谓‘疫情’,调虎离山,阻我归程,其手笔…亦非寻常权贵可为。” 她点到即止,没有明言靖王,但那暗示已足够清晰。她看着他,清澈的眼底是坦荡的关切与了然:“大人与我,同历四案,同涉奇毒,同对诡谲。大人若信我…” 她没有再说下去,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回应。她反问他父亲的旧案,非为窥探隐私,而是想分担那份沉重的秘密,想确认这共同的敌人,是否就是那深宫之中投下的、足以吞噬一切的阴影。

静室内,烛火噼啪作响,光影在两人之间无声流动。

陆明渊深深地看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的、清丽绝伦又坚毅沉静的脸庞。她清冷的眼眸里,没有好奇,没有算计,只有纯粹的信任和一种愿意与他并肩面对深渊的勇气。这份信任,这份勇气,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冰冷坚硬的心湖深处,激荡开一圈圈难以平息的涟漪。

他紧抿的唇线,终于缓缓松开一丝缝隙。那深潭般的眼底,翻涌的寒冰之下,是汹涌的暗流。他避开她灼灼的目光,转而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要穿透这无边的黑暗,看到那九重宫阙深处狰狞的鬼影。良久,一声几不可闻的、带着无尽疲惫与沉重枷锁的叹息溢出唇边,算是默认。

他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但这声叹息,这无声的默认,已然胜过千言万语。

沈清漪心中了然,亦不再追问。她默默地收拾好药膏棉签,动作轻柔。静室再次陷入沉默,但这沉默,已不再是之前的微妙试探,而是一种心照不宣的沉重,一种无需言语的同盟。

“手臂余毒已深入细微经络,阴寒顽固。” 沈清漪的声音打破了沉默,恢复了医者的专业,却比之前更添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需以内服‘阳和汤’为主,辅以金针导引,每日一次,连施七日,方可拔除干净,不留后患。明日此时,我再来为大人施针。”

她站起身,月白的裙裾在烛光下划过一道清冷的弧线。

“有劳。” 陆明渊的声音低沉传来,带着一丝沙哑的疲惫,目光终于从窗外收回,落在她即将离去的背影上。那目光深沉复杂,包含了太多难以言喻的情绪。

沈清漪脚步微顿,在门口回眸。烛光映亮了她半边侧脸,清丽如画,眼神却异常坚定。

“大人,” 她轻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陆明渊耳中,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清河之蛊毒已平,余孽已清。此间百姓,皆赖大人庇佑方得生机。过往沉疴虽重,然只要人尚在,路尚存,总有…水落石出,沉冤昭雪之日。”

她没有再看他,说完便转身,素手轻轻推开房门,身影融入门外清凉的夜色中。

陆明渊独自留在静室内,烛火将他孤高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得很长。他缓缓抬起右手,看着小臂上那道浅痕,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她指尖微凉的触感和那份沉甸甸的信任。他闭上眼,沈清漪最后那句“水落石出,沉冤昭雪”在耳边回响,与父亲蒙冤时绝望的嘱托交织在一起。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然而,在这片寂静之下,两颗同样背负着沉重秘密、同样被宫廷阴影笼罩的心,却在这一次无声的试探与坦诚中,悄然靠近。前路迷雾重重,杀机四伏,但至少此刻,他们不再是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