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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裹着浓重的湿气,呜咽着穿过清河县衙后园残存的枯枝败叶,也穿不透书房内那令人窒息的死寂。烛火在案头跳跃,光线昏黄摇曳,将陆明渊苍白如纸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他深潭般的眼眸死死钉在桌案上——那里摊着一方素帕,帕上静静躺着几片深褐色、边缘焦黑的叶片碎片,正是从陈小栓体内引出的、混合着“落日沙”残毒的乌羽金线蕨残渣。旁边,是那张染血的边关布防图,鹰嘴崖的位置被暗红的血迹覆盖,如同一个狰狞的伤口。

雷震如同一尊濒临爆发的火山,在书房有限的空间里焦躁地踱步,沉重的脚步每一次落下都牵动腿伤,疼得他嘴角抽搐,却丝毫无法平息心头的滔天怒火和惊悸。他布满血丝的铜铃眼不时扫过那几片剧毒的叶子,又狠狠剜向窗外黑沉沉的夜色,仿佛要穿透那无边的黑暗,将藏匿其中的魑魅魍魉揪出来撕碎。

“军械坊…淬火池…落日沙…”雷震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带着压抑不住的暴戾,“狗日的!老子在里头进进出出多少趟!闻了多少口那绿烟!是不是…是不是也…”

“雷大哥!”玲珑立刻打断他,小脸煞白,声音带着哭腔和强装的镇定,“你…你别瞎想!小姐说了,这毒潜伏体内,需特定引子才会爆发!陈小栓是…是阴差阳错被柳小姐扎错了要命的穴位才…你不一样!你壮得像头牛!肯定没事的!”

沈清漪坐在陆明渊对面,正用一根细长的银针极其小心地拨弄着帕子上的毒叶碎片,凑近烛火仔细观察其纹理脉络。闻言,她抬起眼,清冷的眸光扫过雷震那条裹着厚厚绷带、隐隐渗出血迹的伤腿,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玲珑说得对。落日沙残毒潜伏,若无剧烈引动心脉气血的契机,或误食相克之物,短期内不至发作。雷捕头体魄强健,气血旺盛,些许沾染,金针药石可徐徐拔除,无需过度忧惧。当务之急,是找出毒源,揪出幕后黑手,避免更多人受害。”

她的话像一剂强心针,让雷震狂躁的气息稍稍平复了些许,但眼中的怒火依旧熊熊燃烧:“幕后黑手?除了靖王府那帮杂碎,还能有谁?!军械坊就是他们的钱袋子!耗子窝!那淬火池里的毒,铁定是他们搞的鬼!狗日的!老子…”

“雷震!”陆明渊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打断了雷震的咆哮。他缓缓抬起眼,那目光疲惫却锐利如冰锥,穿透了眼前的愤怒和恐惧,直指核心:“王府死士灭口王守田,用的是南疆奇毒乌羽金线蕨。而军械坊淬火池内混入的,却是源自北境落日峡的落日沙。毒源迥异,手法不同。”他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桌案上的毒叶碎片,“这乌羽金线蕨…来得蹊跷。清河乃至北境,绝无此物。它…更像是一个信号,一个警告。”

“警告?”雷震和玲珑同时一怔。

“不错。”陆明渊的目光转向沈清漪,“清漪,此毒…在靖王府内,可有迹可循?”

沈清漪微微蹙眉,陷入沉思。烛光在她清丽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片刻,她清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确定:“靖王朱佑杬…早年曾奉旨督军南疆平叛,历时三载。此乌羽金线蕨生于南疆瘴疠深处,乃当地土司秘传的…处决叛逆之物。靖王…或曾接触过此物。”

陆明渊眼中寒芒一闪:“南疆…军功…秘毒…”他缓缓靠回椅背,深潭般的眼底翻涌着冰冷的算计,“王府灭口,何须动用千里之外的南疆秘毒?直接以落日沙灭口,岂不干净利落?除非…这王守田之死,不仅要灭口,更要…嫁祸!”

“嫁祸?”雷震和玲珑再次惊呼。

“嫁祸给谁?”沈清漪立刻追问,清亮的眸子里精光闪烁。

“金铃死士。”陆明渊的声音斩钉截铁,字字如冰珠落地,“顾长风血书控诉,金铃死士乃其义女顾念卿,为报父仇潜入王府。她所用毒药、暗器,皆源自王府落日沙。王府杀王守田,故意留下南疆奇毒痕迹,再将尸体抛于西仓,制造混乱…其用意,无非是暗示所有人——灭口者,乃与王府有血海深仇、且可能接触过南疆之物的…金铃死士!将水搅浑,引我们追查顾念卿,从而掩盖军械坊淬毒、贪墨赈银、私通敌国的真正核心!”

“好毒的计!”雷震倒吸一口凉气,随即又咬牙切齿,“那…那金铃死士…顾念卿她…”

“她处境危矣。”陆明渊的指尖重重敲在桌案上,发出沉闷的“笃”声,“王府既已开始灭口嫁祸,必不会放过她!她手握多少王府隐秘?她父亲顾长风查到的边关罪证,她又知道多少?她是唯一能直接指证王府核心罪行的活口!王府…绝不会让她活着落在我们手里!”

仿佛是为了印证陆明渊的话,书房紧闭的窗外,骤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带着某种诡异韵律的——金铃声!

叮铃…叮铃铃…

那铃声极其飘忽,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又像是贴着窗纸响起,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勾魂夺魄的冰冷寒意!

“金铃!”玲珑失声低呼,浑身汗毛倒竖!

“是顾念卿?!”雷震猛地按住刀柄,眼中爆出精光!

陆明渊和沈清漪同时起身,目光如电射向窗外!

“铃声…自西北方!”沈清漪侧耳凝神,瞬间判断出方向。

“西北…废弃的城隍庙!”陆明渊眼中寒光暴涨,“雷震!点齐人手!张龙随我!要快!”他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就要往外冲。

“大人!您的身体!”沈清漪一把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形,眼中忧色深重。

“无妨!死不了!”陆明渊推开她的手,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顾念卿…是此局关键!绝不能让她落入王府之手!更不能让她不明不白地死了!走!”

城隍庙早已荒废多年,断壁残垣在惨淡的月光下投下幢幢鬼影。夜枭凄厉的鸣叫在枯死的槐树枝头回荡,更添几分阴森。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尘土、朽木和陈年香灰的味道。

陆明渊在张龙和几名精锐衙役的搀扶下,强撑着赶到时,庙内已是一片狼藉。残破的供桌被掀翻在地,腐朽的帷幔被扯得七零八落,地上散落着碎裂的瓦砾和打斗的痕迹。空气中,除了灰尘朽木的气息,还混杂着一股极其淡薄、却令人心头发紧的…血腥味!

“搜!”陆明渊的声音沙哑而急促。

衙役们立刻分散开来,举着火把仔细搜寻。

“大人!这里有血迹!还是新鲜的!”一个衙役在通往庙后荒园的小门处低呼。

陆明渊和沈清漪立刻循声过去。借着火把的光亮,只见斑驳的青石台阶上,几点暗红的血滴如同梅花般绽开,一路蜿蜒,通向荒园深处。血迹旁,一枚小巧的金铃静静躺在尘土里,铃身还沾着一点温热的血渍!

“是她的金铃!”沈清漪俯身拾起,指尖传来金属冰冷的触感和一丝粘腻。

“追!”陆明渊毫不犹豫。

一行人顺着血迹,穿过倒塌的月亮门,闯入荒园。园内杂草丛生,枯藤缠绕,几间早已坍塌的厢房如同巨大的黑色兽骨匍匐在黑暗中。血迹在荒草丛中断断续续,最终指向园子最深处——一座孤零零矗立、门窗紧闭、看起来相对完好的旧库房!

库房的门虚掩着,缝隙里透出摇曳不定的昏黄光亮,像是点着油灯或蜡烛。一股更加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一种奇异的、略带甜腻的香气,从门缝里丝丝缕缕地飘散出来。

“小心!”雷震低吼一声,示意衙役们散开,刀出鞘半寸。张龙抢前一步,用刀鞘缓缓顶开了虚掩的木门。

吱呀——

令人牙酸的门轴转动声在死寂的荒园里格外刺耳。

门开了。

库房内的景象,瞬间让所有人瞳孔骤缩,倒吸一口冷气!

摇曳的烛光下,一个身着玄色劲装、身姿矫健却浑身浴血的女子,背对着门口,单膝跪在地上。她右肩处插着一支仍在微微颤动的弩箭,鲜血染红了半边身子,左臂软软垂着,显然也已骨折。在她面前的地上,仰面倒着一个身材魁梧、穿着四品武官常服的中年男子!正是靖王心腹,镇守清河卫所的萧远山萧将军!

萧远山双目圆睁,脸上凝固着极度惊愕和难以置信的表情,胸口插着一柄样式古朴、刃口泛着幽蓝光泽的短匕!匕首直没至柄,位置精准地刺穿了心脏!他的一只手还死死抓着那女子的脚踝,另一只手里,紧紧攥着一个被血浸透的、明黄色锦缎卷轴!

而那名玄衣女子,正是金铃死士顾念卿!她听到门响,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火光映照下,那是一张苍白得毫无血色、却依旧难掩清丽英气的脸。她嘴角不断溢出鲜血,眼神却亮得惊人,如同燃烧殆尽的星辰,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了然和深入骨髓的疲惫。她的目光扫过门口的陆明渊、沈清漪,最后落在雷震身上,沾血的唇瓣微微翕动,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游丝,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陆…大人…沈…姑娘…你们…来了…”

“顾念卿!”陆明渊一步上前,声音带着急迫,“你…”

“别…过来…”顾念卿猛地抬手制止,动作牵动伤口,让她剧烈地呛咳起来,更多的血沫涌出。她喘息着,目光死死盯着陆明渊,又艰难地瞥了一眼地上萧远山手中紧握的明黄卷轴,嘴角扯出一个极其惨淡、却又带着一丝解脱般的笑容:“他…萧远山…屠我父…屠永平堡…奉命…截杀…追回…罪证…他怀里…有…王爷…密令…”

她的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萧远山那具本已死透的尸体,攥着顾念卿脚踝的手,竟猛地痉挛般一紧!同时,他另一只手中紧握的那个明黄卷轴,无火自燃!幽蓝色的火焰瞬间升腾而起,发出“嗤嗤”的怪响,一股刺鼻的硫磺硝石气味混合着奇异的甜香猛地扩散开来!

“不好!是赤焰罗兰花粉!遇火即燃!”沈清漪脸色剧变,失声惊呼!她瞬间明白了那股甜腻香气的来源!也明白了顾念卿为何阻止他们靠近!

“走!快走!”顾念卿用尽最后力气嘶吼!她猛地挣脱萧远山的手,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合身扑上,用自己的身体死死压住了那猛烈燃烧的卷轴和萧远山的尸体!同时,她染血的左手闪电般探入怀中,掏出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狠狠砸向库房角落堆放的几个落满灰尘的陈旧木桶!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那黑乎乎的东西竟是威力巨大的火雷子!爆炸的冲击波瞬间将那几个木桶掀飞!木桶破裂,里面装的赫然是早已干涸凝固的桐油和硝石粉末!火星四溅,瞬间点燃了这些易燃物!

轰隆隆——!

更加猛烈的爆炸和火焰冲天而起!幽蓝色的火焰如同地狱鬼火,疯狂舔舐着库房内一切可燃之物!浓烟滚滚,带着赤焰罗兰燃烧后特有的、令人眩晕的甜腻焦糊味和刺鼻的硝烟,瞬间弥漫了整个空间!火势以燎原之势,瞬间吞噬了顾念卿和萧远山的身体!

“念卿!”雷震目眦欲裂,怒吼着就要往里冲!

“回来!”陆明渊和沈清漪同时厉喝!张龙和几名衙役死死拽住狂暴的雷震!

炽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带着死亡的气息。火光冲天,将荒园映照得一片妖异的幽蓝。烈焰之中,顾念卿的身影如同浴火的蝴蝶,在彻底被火焰吞噬的前一刹那,她猛地抬起头,那双燃烧着最后光亮的眼睛穿透熊熊火焰和浓烟,死死地、带着无尽悲愤与决绝,望向陆明渊的方向!她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嘶喊出几个字,声音被火焰的咆哮和建筑的崩塌声淹没,却如同烙印般清晰地刻在所有人的脑海:

“白骨为帖…请君入瓮——!”

轰——!!!

库房的主梁在烈火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轰然断裂!巨大的瓦砾和燃烧的木料如同暴雨般砸落!彻底埋葬了那两具纠缠在一起的躯体,也埋葬了那幽蓝色的、象征着无尽罪恶与复仇的火焰!

灼热的气浪和刺鼻的浓烟将众人逼得连连后退。雷震被张龙等人死死拖住,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冲天的烈焰,发出野兽般痛苦而不甘的咆哮!玲珑捂着嘴,眼泪无声地滚落。

陆明渊脸色惨白如白纸,身体因脱力和巨大的冲击而微微摇晃,被沈清漪紧紧扶住。他深潭般的眼眸倒映着那焚毁一切的幽蓝火焰,冰冷得如同万载寒冰。顾念卿最后那句“白骨为帖,请君入瓮”的嘶喊,如同惊雷,在他心中反复炸响!

白骨为帖…画皮索命…青楼冤魂…

请君入瓮…靖王府…军械坊…边关布防…

顾念卿用生命设下的最后杀局,用烈火焚尽自身和仇敌,留下的这八个字,是控诉,是证据,更是…指向深渊核心的战书!

“大人…”张龙的声音带着惊悸和沉痛,指着火焰边缘,一处被爆炸气浪掀开的瓦砾堆。

只见那里,半截被烧得焦黑、却依旧能辨认出明黄色的锦缎卷轴残片,在热风中飘摇。卷轴大部分已化为灰烬,唯有一角残留着几行模糊的墨迹和一个被火焰燎去半边、却依旧能看出狰狞轮廓的——螭龙印痕!而在那印痕下方,几个勉强可辨的字迹,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所有人的眼底:

“…鹰嘴崖密洞…毁…玉…”

“鹰嘴崖密洞…毁…”陆明渊的声音如同淬过寒冰,每一个字都带着彻骨的杀意,“玉…玉玺?!前朝祭器?!”

他猛地抬头,望向那吞噬了顾念卿和萧远山的冲天烈焰,深潭般的眼底,最后一丝犹豫和仁慈被彻底焚尽,只剩下焚毁一切的冰冷狂焰!

“靖王…朱佑杬!”他染血的唇齿间,缓缓吐出这个名字,如同来自地狱的审判。

火光照亮了他苍白而决绝的脸,也照亮了沈清漪眼中同样冰寒的杀机。

荒园之外,更深沉的黑暗如同巨兽般合拢。风卷着燃烧后的灰烬和焦糊的气息,呜咽着掠过清河县的上空,仿佛无数枉死的冤魂在风中低语。

三日后,城南乱葬岗边缘。

一座新垒的黄土坟茔孤零零地立着,没有墓碑,没有名讳,只有几支新折的、带着露水的野菊花静静地躺在坟前。

陆明渊一身素服,脸色依旧苍白,在沈清漪的搀扶下,默默伫立在坟前。雷震拄着拐杖,沉默地站在一旁,那条伤腿裹得严严实实。张龙、赵虎和幸存的几名衙役,皆身着皂衣,神情肃穆。

没有香烛纸钱,没有哭嚎祭文。只有沉默的风,卷着枯草和尘土,在坟茔周围打着旋儿。

“顾念卿…顾长风…”陆明渊的声音低沉沙哑,在空旷的坟地间回荡,“永平堡三百七十一口…春风楼枉死的姐妹…还有陈小栓…和折损的弟兄们…”

他顿了顿,积攒着力气,目光扫过那无名的坟茔,又投向远处黑沉沉的天际线,仿佛看到了那幽蓝火焰中最后决绝的眼神。

“白骨为帖…陆某…收到了。”他缓缓说道,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这‘瓮’…无论是靖王府的龙潭虎穴,还是边关的落日毒峡…陆某…定会走进去!将里面的魑魅魍魉…揪出来!曝于青天白日之下!以尔等之血…祭奠无辜亡魂!告慰…在天之灵!”

他深深一躬。

身后,雷震、张龙、赵虎等人,齐齐抱拳躬身,动作沉重而有力。

沈清漪静静地站在陆明渊身侧,没有言语。她清冷的眸光落在坟前那几支沾着露水的野菊上,又缓缓抬起,望向陆明渊苍白却坚毅如铁的侧脸。寒风吹拂着她的鬓发,带来远处清河县市井隐约的喧嚣。她伸出手,轻轻扶住了陆明渊因行礼而微微摇晃的身体。指尖传来他臂膀的微凉和衣衫下绷紧的肌肉线条。

一片枯黄的梧桐叶被风卷着,打着旋儿,轻轻地、轻轻地,飘落在新坟的黄土之上。

乱葬岗深处,几声乌鸦的聒噪突兀地响起,嘶哑而凄厉,划破了这短暂的寂静。

雷震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铜铃眼狠狠瞪向乌鸦嘶鸣的方向,胸膛剧烈起伏,如同压抑的怒涛。他拄着拐杖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受伤猛兽般的、低沉而压抑的咆哮,那声音裹挟着刻骨的仇恨和未消的暴怒,最终化为一句从牙缝里迸出的、带着血腥味的低吼:

“狗日的…军械坊!老子迟早…掀了你的老鼠窝!把你们这群杂碎…一个个…全钉死在这乱葬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