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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堂内外那撼天动地的悲声哭海,如同永不停歇的潮汐,拍打着清河县衙的每一块砖石,也重重撞击着陆明渊深潭般的心湖。冰俑融泪,映照着冰层下显露的古老蟠虺纹一角,如同在血泪斑斑的画卷上,又添了一道通向更幽深黑暗的墨痕。他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目光扫过堂下瘫软如泥、魂魄已散的周扒皮,扫过那些抖若筛糠的周府女眷,最终落在那三个哭到脱力、被王伯和老嬷嬷紧紧搂在怀里、仍在无声抽噎的孩子身上。

“将人犯周永福及其家眷,收押死牢!严加看管!”陆明渊的声音如同淬火的寒铁,斩钉截铁,带着终结此案的决绝。惊堂木落下,尘埃暂时落定。衙役们如狼似虎般上前,拖死狗般将瘫软的周扒皮架起,女眷们哭喊着被押解下去,玉娘那双充满刻骨恨意的眼睛最后死死剜了周扒皮一眼,喉咙里发出无声的诅咒。

喧嚣的公堂渐渐空寂下来,唯有那悲恸的余韵和两尊冰泪融淌的玄冰俑,如同沉重的石碑,矗立在森严的寂静里。堂外的百姓并未立刻散去,低低的啜泣和愤怒的议论如同阴燃的炭火,灼烧着清冷的空气。

陆明渊步下公案,走向内室门口。沈清漪依旧倚着门框,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方才支撑着安抚妞妞似乎耗尽了她最后一丝气力,身形摇摇欲坠,全靠玲珑用尽全身力气支撑着。

“小姐!您快撑不住了!”玲珑急得声音发颤,小脸煞白,看着沈清漪额角不断渗出的虚汗,心疼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张龙!快!搭把手!送小姐回济春堂躺下!”

“不必。”沈清漪的声音微弱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她清冷的眸子越过陆明渊,望向公堂中央那两尊寒气森森的冰俑,目光落在冰层下显露的蟠虺纹路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紧。“那纹路…古老得异常…绝非寻常器物所有…需尽快拓印…”话未说完,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她身体猛地一晃,若非玲珑死死抱住,几乎栽倒在地。

“清漪!”陆明渊一步抢上,深潭般的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伸手欲扶。

“我没事…”沈清漪强撑着站稳,避开陆明渊的手,指尖深深掐入玲珑的手臂,借力支撑,声音带着虚弱的喘息,“地窖…那炼狱之地…不能再留了…烧…烧了吧…”

烧了地窖!

这四个字如同火星,瞬间点燃了旁边一直沉默如山的雷震!

他魁梧的身躯猛地一震!左臂的绷带早已被鲜血浸透,染红了半身捕快服,剧痛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的神经,脸色因失血而灰败,但那仅存的右眼之中,却爆发出一种近乎癫狂的赤红光芒!如同压抑了千万年的火山,终于找到了喷发的出口!

“烧!烧了那鬼地方!”雷震猛地嘶吼起来,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被仇恨和悲愤彻底点燃的疯狂!他仅存的右臂狠狠一挥,断刀的刀鞘砸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留着它做什么?!留着它日日夜夜提醒我们那些孩子是怎么死的吗?!留着它让那些畜生的鬼魂继续盘踞吗?!烧!一把火烧个干干净净!把那些铁链!那些烙铁!那些沾着血的石头!全他妈烧成灰!烧给老天爷看!烧给那些冤死的孩子看!让他们知道!这人间炼狱!老子给他们砸了!”他吼得声嘶力竭,牵动左臂伤口,鲜血汩汩涌出,染红了脚下的地砖,他却浑然不觉,眼中只有焚毁一切的火焰!

陆明渊看着雷震眼中那几乎要焚尽一切的疯狂火焰,又看向沈清漪苍白却坚持的眼神,深潭般的眼底冰层之下,亦有烈焰升腾。他缓缓点头,声音低沉而清晰:“准。”

“烧地窖!”雷震得到命令,如同被注入了一剂狂暴的强心针!他仅存的右臂猛地一挥,对着堂下衙役咆哮:“火油!干柴!有多少给老子搬多少!把那鬼地方!给老子烧成白地!”

命令一下,压抑的悲愤仿佛找到了宣泄的洪口。清河县衙几乎倾巢而出!一桶桶刺鼻的火油,一捆捆干燥的柴薪,被衙役们扛着、抬着,如同黑色的洪流,涌向周府那罪恶的渊薮!

周府后花园,假山石下的地窖入口如同地狱张开的巨口,依旧散发着浓烈的焦糊味、血腥气和那股令人作呕的阴冷腐败气息。此刻,这入口却被堆积如山的干柴彻底堵死!刺鼻的火油如同贪婪的毒蛇,蜿蜒流淌,浸透了每一根木柴,也渗入了地窖深处那冰冷的石阶和焦黑的土地。

雷震站在火油柴堆之前,如同浴血的战神,又像是主持献祭的狂信者。他左臂无力地垂着,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在脚下的泥土上绽开一朵朵刺目的红梅。仅存的右臂紧握着一支熊熊燃烧的火把!跳跃的火焰映红了他刚毅而扭曲的脸庞,也映红了他眼中那焚毁一切的疯狂与悲恸!

“兄弟们!”雷震猛地转身,仅存的右臂高高擎起火把,声音嘶哑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周府后花园回荡,“都给我睁大眼睛看着!看看这吃人的鬼窟!是怎么化成灰的!给那些枉死的孩子…送行了!”最后三个字,他几乎是吼破了嗓子!

话音落下的瞬间!

“轰——!”

火把带着雷震滔天的恨意,狠狠投入浇透火油的柴堆!

烈焰冲天而起!炽热的火舌如同出闸的怒龙,疯狂地舔舐着堆积的柴薪,发出震耳欲聋的爆响!浓烟滚滚,裹挟着刺鼻的焦糊味和火油燃烧的恶臭,直冲阴沉的天际!火光瞬间照亮了整个后花园,也照亮了每一个衙役脸上激愤、悲痛、又带着一丝解脱的复杂神情。

大火迅速蔓延!沿着地窖入口向下吞噬!火舌贪婪地钻入地窖深处,舔舐着冰冷的石阶、焦黑的墙壁、扭曲的镣铐残骸…那曾经吞噬了无数孩童生命的锻铁室废墟、刑具室残骸,在烈焰中发出痛苦的呻吟,逐渐变形、发红、崩塌!

雷震站在冲天的烈焰前,仅存的右拳死死攥着,身体因激动和剧痛而微微颤抖。他赤红的独眼死死盯着那翻腾的火焰,仿佛要将这罪恶之地连同自己心中的无尽悲愤一同焚尽!口中发出如同受伤孤狼般的、低沉压抑的嘶吼。

大火烧了整整一个时辰!地窖入口处的砖石被烧得通红、开裂!浓烟渐渐变得稀薄,冲天的火势开始减弱。整个地窖深处,已然化作一片炽热的、冒着青烟的废墟焦土!

“雷头儿!火…火快灭了!”一个衙役上前,看着依旧死死盯着入口的雷震,小心翼翼地提醒。雷震的左臂还在流血,脸色已经白得吓人。

“灭?”雷震猛地扭头,仅存的右眼凶光毕露,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给老子再浇油!再添柴!烧!烧到连一块石头都不剩!烧到它塌了!填平了为止!”

“是!”衙役们不敢违拗,立刻又抬来火油柴薪,再次投入那余烬未熄的入口。

就在新一轮的火焰再次腾起,火舌更加凶猛地舔舐着地窖深处、那片曾经是刑具室核心区域的焦黑废墟时——

“咔嚓!轰隆——!”

一阵沉闷得如同地底闷雷般的巨响,猛地从地窖深处传来!

紧接着,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那被烈焰反复炙烤、本已摇摇欲坠的刑具室北侧岩壁,竟在高温和重压之下,轰然向内坍塌下去!露出了一个黑黢黢的、更加幽深的巨大豁口!

一股远比地窖原有气息更加阴冷、更加陈腐、带着浓重灰尘和奇异金属锈蚀味道的气流,猛地从那坍塌的豁口中喷涌而出!

“有暗室?!”张龙失声惊呼!

雷震的独眼中也闪过一丝惊愕!他顾不上左臂剧痛,一把夺过旁边衙役手中的火把,拖着沉重的步伐,几步冲到那坍塌的豁口边缘!火光艰难地刺破翻涌的灰尘,照亮了豁口后的景象!

那是一个极其隐秘的、人工开凿的石室!空间不大,里面空空荡荡,只有正中央的位置,摆放着一个半人高的、通体黝黑的铸铁箱子!箱子表面没有任何装饰,只有岁月留下的斑驳锈迹。而在箱子旁边的地上,散落着几片被坍塌的碎石砸落、边缘卷曲的厚重金属板。其中最大的一片金属板,约莫两尺见方,表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和青黑色的铜锈,但在火光的照耀下,其边缘处赫然显露出极其精美的浮雕纹饰!隐约可见龙爪、云纹、以及某种古拙的篆字轮廓!

“什么东西?!”雷震忍着灰尘的呛咳,仅存的右臂探出,用火把的柄部小心翼翼地拨开那片金属板上的碎石和浮尘。

随着浮尘被拂去,金属板表面的纹饰和字迹逐渐清晰!

那并非金属板本体!而是一张极其厚重、质地坚韧、如同皮革又似金属箔的拓片!拓片上,清晰地呈现着一件长方形、边缘有繁复云龙纹环绕的器物凹痕!器物正中,是几行用阳文凸起、笔画遒劲、带着森严皇家气度的古篆铭文!

火光跳跃,照亮了那几行铭文: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

“靖王朱翊铖,忠勤体国,藩屏有功,克定西陲,威震蛮荒…”

“…特赐铁券丹书,世袭罔替,与国同休!”

“…凡靖藩及其嗣王,非谋逆大罪,余者皆宥!”

“…弘治十三年秋月 敕造”

落款处,清晰地拓着一个线条古拙威严、龙蟠虎踞的方形玺印轮廓——正是天子玉玺之印!

而在拓片的最下方边缘,一行极小的、似乎是后来添加的阴刻楷体落款,在火光下若隐若现:

“玉泉山庄 匠作监 丙字库 敬拓 弘治十五年冬”

靖王授勋铁券拓本!

玉泉山庄!

这两个名字如同两道闪电,狠狠劈入雷震的脑海!也劈入了紧随其后、抢步上前的张龙和所有衙役的眼中!

“靖…靖王的铁券…拓本?藏在…这地窖底下?!”张龙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如同见了鬼一般!

雷震的独眼死死盯着拓片上那“非谋逆大罪,余者皆宥”的赦免铭文,又看向落款处那刺目的“玉泉山庄”!一股被愚弄、被亵渎的狂暴怒火混合着滔天的悲愤,如同失控的岩浆,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

“铁券?!免死牌?!他娘的!好一个‘藩屏有功’!好一个‘与国同休’!”雷震猛地发出一声如同受伤猛虎般的狂怒咆哮!仅存的右臂狠狠一挥,手中燃烧的火把带着他全部的恨意与力量,如同投枪般狠狠掷向那拓片旁边的铸铁箱子!

“老子让你免死!让你同休!给老子化成灰!”

轰!

火把撞上铁箱,火星四溅!

铁箱纹丝不动,但那熊熊燃烧的火焰,却如同雷震心中那焚尽一切罪孽的怒火,在周家地窖这片人间炼狱的废墟之上,在靖王那象征着无上荣宠却又沾满血污的铁券拓本之前,猛烈地、无声地燃烧着!照亮了那拓本上冰冷的皇家铭文,也照亮了“玉泉山庄”那四个如同诅咒般的小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