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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墨白离去后,验房内重归寂静,只余下那挥之不去的奇异甜腐气息和纸张古老的微尘气味。沈清漪的目光却久久落在那几页泛黄的残页之上,指尖无意识地抚过其上墨迹勾勒的奇异草药图形和那些艰深晦涩的注解。

“肢体渐僵,如丝缠缚,神智清明…痛楚倍增…”她低声念着残页上关于“牵机引”症状的描述,每一个字都与她验尸所见严丝合缝。然而,其后关于毒性来源和解毒思路的记载,却因纸张残破和用语古奥,显得支离破碎,迷雾重重。

“…需以极阴之地产出的‘幽冥花’花粉为引,佐以…赤焰蜥蜕…三更露…七叶…后面缺失了…”她纤细的眉头越蹙越紧,“还有这里,‘其性诡谲,遇水则隐,遇火则戾’…何解?‘戾’是指毒性加剧还是性质转变?”

这些关键处的缺失和语焉不详,让她如同面对一道精妙的算题却缺失了最关键的几步推导,心中疑惑丛生,难以畅达。

她沉吟片刻,忽而抬眸看向一旁侍立的玲珑:“玲珑,你去寻一下方才那位苏先生。他应该还未走远。就说…我于这古籍残页有几处不明,想向他请教一二,不知他可否拨冗再回来一趟?”

“啊?请他回来?”玲珑眨了眨眼,有些意外,随即又兴奋起来,“好嘞小姐!我这就去!那位苏先生看着就好说话,肯定愿意的!”说着,便像只欢快的雀儿般跑了出去。

一直沉默立于一旁的陆明渊,闻言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墨滴在公文上晕开一个小小的墨点。他抬起眼,目光从公文上移开,落在沈清漪专注的侧脸上,声音平淡无波:“清漪似乎对此人颇为信任?”

沈清漪的目光仍未离开残页,随口答道:“谈不上信任。只是他所赠此物,确系真品,且其上所载,于案情至关紧要。既有疑惑,而解惑之人近在咫尺,自然当问。医道毒理,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不可不察。”

她的回答坦荡而纯粹,完全出于学术上的探究,并无半分杂念。

陆明渊沉默下去,不再多言,只是重新低下头,目光落在公文上,手中的朱笔却久久未曾移动。

约莫一炷香后,院外便传来了玲珑轻快的脚步声和那道清朗含笑的嗓音。

“沈神医相召,在下岂敢不至?正好闲来无事,能与神医探讨古籍,实乃幸事。”话音未落,苏墨白那月白长衫的身影便再次出现在院门口,脸上依旧是那春风般和煦的笑容,仿佛离去又返回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沈清漪迎上前,敛衽一礼:“有劳苏先生去而复返,实是因这残页上几处记载颇为晦涩,心中疑惑难解,故想向先生请教。”

“沈神医太客气了。”苏墨白笑着还礼,目光扫过她手中的残页,神色自然,“探讨二字最为恰当。古籍艰深,一人苦思,不若二人辩难。不知神医所惑何处?”

沈清漪便引他至案前,将残页铺开,指出那几处缺失和难以理解之处:“…譬如这‘幽冥花’,我所阅医书之中,从未有此记载,先生可知其形态习性,产于何地?还有这‘遇水则隐,遇火则戾’,作何解?以及这解毒思路,为何需用到属性截然相反、甚至彼此冲突的几味药材?”

苏墨白听得极为认真,待她说完,略一思忖,便笑道:“神医所问,确是关键。这‘幽冥花’,据那古籍后续残篇提及(可惜也已遗失),并非中原之物,似生于极北苦寒之地的地下冰窟之中,花色幽蓝,形如鬼火,其花粉有凝固气血之奇效,故能作为此毒药引…”

他侃侃而谈,言辞清晰,引经据典,不仅解释了沈清漪的疑问,还拓展了许多相关的古毒知识,甚至提及了某些早已失传的炼制手法和药理博弈之道。

“…至于‘遇水则隐,遇火则戾’,”苏墨白指着那行字,眼中闪烁着睿智的光芒,“在下浅见,此或非指毒性本身,而是指其残留痕迹。此毒巧妙之处,在于其部分成分遇水则溶,难以检测,故银针试毒往往无效;而若以火焚之,某些隐藏的毒性成分反而会被激发,产生更剧烈的毒烟或其他变化…这或许也是为何,死者入水已久,我等仍能察觉到一丝异常气息的原因。”

沈清漪听得眸光大亮,不禁颔首:“先生此言,茅塞顿开!如此说来,验毒之法或需调整…”

“正是。”苏墨白抚掌笑道,“或可以特殊药蒸汽熏蒸样本,再以冷金箔承接凝结之物检测…当然,这只是在下一点浅见,具体还需沈神医斟酌。”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就着那几页残破的古籍,深入探讨起来。从“牵机引”的毒性机理,聊到可能涉及的古祭祀仪式中对特定毒物的偏好,又从药材的相生相克,谈到古今医理毒论的演变异同。

苏墨白学识之渊博,见解之独到,远远超出了一个普通游方郎中的范畴。他言语风趣,常以旅途见闻佐证观点,却又言之有物,绝非空谈。沈清漪亦是医术精湛,心思缜密,往往能抓住关键,提出犀利的疑问或给出精妙的补充。

一时间,验房内仿佛成了一个小小的医学辩场。两人时而凝神思索,时而唇枪舌剑,时而又因达成共识而相视一笑。气氛专注而热烈,充满了求知与探索的纯粹乐趣。

玲珑在一旁听得眼花缭乱,似懂非懂,却也能感受到那种高手交流的特殊氛围,不敢打扰,只默默地为两人添了两次茶水。

而另一边,坐在稍远处桌案后处理公务的陆明渊,始终沉默着。

他面前摊开着关于镜湖村落户籍赋税的卷宗,手中的朱笔偶尔落下,批注几句,看似全神贯注。然而,若是细看,便能发现他笔尖停顿的次数,远比平日要多。

那清朗的笑语和沉静的女声交织在一起,讨论着他完全陌生的领域,那种默契与投入,像是一种无形的屏障,将他隔绝在外。

他端起手边的茶盏,凑到唇边,才发现茶水已凉透。他面无表情地放下茶盏,目光抬起,掠过正谈到关键处、眸光晶亮、微微倾向苏墨白手中残页的沈清漪,以及那位笑得春风得意、眼神发亮的神奇郎中。

陆明渊的指尖无意识地收紧了笔杆,眸色沉静如古井深潭,看不出丝毫波澜,只有那微微抿紧的唇线,泄露出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冷硬。

终于,沈清漪与苏墨白关于那几处关键疑点的讨论暂告一段落,许多迷雾得以拨开,虽未完全明朗,但方向已清晰了许多。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今日多谢苏先生解惑,清漪受益良多。”沈清漪由衷说道,清冷的眸中带着难得的暖意和钦佩。

“沈神医过谦了,与神医论道,是在下受益匪浅才对。”苏墨白笑容灿烂,显得十分愉快,“神医若有其他疑问,随时可来寻我。我近日便暂住在城西的‘悦来客栈’。”

“一定。”沈清漪点头。

苏墨白这才像是刚注意到一直沉默的陆明渊,笑着拱手:“想必大人公务繁忙,在下便不再叨扰了,告辞。”

陆明渊抬起眼,淡淡颔首:“先生慢走。”

苏墨白潇洒转身离去,月白身影消失在院门处。

验房内恢复了宁静。沈清漪小心地将那几页残页收好,神情依旧沉浸在方才的学术思辨之中。

陆明渊放下朱笔,站起身,走到她身边,目光落在那些古籍残页上,语气平淡无波:“看来,清漪与这位苏先生,颇为投缘。”

沈清漪并未察觉他语气中那微不可查的异样,坦然道:“苏先生于医毒之道,见识广博,尤精古籍,确非常人。与之论道,颇有启发。”她顿了顿,补充道,“于案情亦大有裨益。”

“嗯。”陆明渊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目光转向窗外,天色已近黄昏,“既已有所得,便早些歇息吧。明日…恐还有硬仗要打。”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