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叔，” 他轻笑一声，“其实解决方案是什么，您心里跟明镜似的。这套壮士断腕、刮骨疗伤的法子，以您这么多年在商海沉浮的经验，不可能想不到。现在问题的关键，不是‘怎么做’，而是看您愿不愿意去做。”
“我就说说我的一些粗浅想法，给您做个参考。核心思路就一个——快刀斩乱麻，趁着现在水面还没结冰，赶紧把船上的累赘抛掉，让大船能掉过头来。”
他伸出第一根手指：“首当其冲的，就是那两个烧钱最狠、却只听响不见回报的项目——海外地产和大型主题乐园。这两块，我的建议是，不要犹豫，立刻战略性放弃！海外地产那块，哪怕是亏点钱，也要想办法尽快出手变现，哪怕打个折，也要把套在里面的本钱尽可能拿回来。至于主题乐园，投入太大，回报周期长得看不到头，全部暂停、下马！这两大块如果能果断砍掉，我初步估算，每年至少能给集团省下200亿的真金白银开支，还能通过变卖资产回笼超过400亿的资金！这能极大缓解眼前的债务压力。”
接着，他 的语气转为审慎：“其次，就是亿达目前最赚钱、但也最危险的住宅开发业务。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高举高打了，必须全面转向稳健，甚至是保守。新项目拓展要极其谨慎，现有项目的开发速度也要控制，核心是——必须把杠杆率给降下来！不能再依赖银行输血去疯狂拿地、快速周转了。政策风向一变，这种玩法第一个死。”
然后，他谈到了亿达的王牌——商业广场：“商业广场是咱们的压舱石，现金流稳定，这个要守住。但不能盲目扩张了，尤其是三线以下城市，消费力支撑不起那么大的综合体。我的建议是，立刻停止在所有三线以下城市的新项目拓展。同时，成立一个专门的评估小组，对现有分布在三线以下城市的商业广场进行全面‘体检’，那些长期经营不善、客流稀少、看不到盈利希望的，别心疼，果断评估、打包出售！把这些低效资产变成现金，优化资产结构。”
最后，李正阳做出了总结，目光坚定地看着老王：“总之，王叔，我的核心建议就是，集团上下需要统一思想，进行一次彻底的‘财务大扫除’。所有动作，都要围绕一个最核心的目标来开展——那就是不惜一切代价，在未来三年内，把集团的整体负债率，从现在的67%，坚决降到40%以下！完成从‘重资产、高负债’模式向‘轻资产、高运营’模式的全面转型！只有这样，亿达这艘大船，才能在即将到来的风浪里，不仅不会沉没，还能调转船头，驶向更安全、更可持续的新航道。”
王多鱼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他虽然不太懂具体操作，但“砍项目”、“卖资产”、“降负债”这些词他还是懂的，这简直是要把他爹苦心经营多年的帝国给拆了啊！他紧张地看着父亲，不知道老爹会作何反应。
老王听完，久久没有说话。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揉着眉心。李正阳提出的这些措施他不是没想过，但真要他下决心，太难了！
半晌，老王才缓缓睁开眼，目光复杂地看向李正阳 ，嗓音沙哑地问出了一个关键问题：“三年……降到40%以下……时间太紧了！这么大的动作，市场会怎么看？股价怎么办？银行那边会不会提前抽贷？这些……你都考虑过吗？”
面对老王抛出的关于市场反应、股价波动、银行抽贷等现实而尖锐的难题，李正阳 似乎早有准备，他脸上非但没有露出难色，反而浮现出一丝尽在掌握的从容笑意。他身体向后靠了靠，用一种近乎轻描淡写的语气说道：
“王叔，您担心的这些问题，其实很好解决。我们甚至不需要刻意去编造理由，现成的、合情合理的‘故事’就摆在这里。” 他 伸手指了指一旁还在为“破产论”忧心忡忡的王多鱼 ，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
“对外，咱们就统一口径——亿达集团为了适应新时代的发展要求，正在进行一次深刻的、前瞻性的战略转型升级，核心是从过去的‘重资产’模式向‘轻资产、强运营’的高质量发展模式转变！这是集团面向未来的重大战略抉择！”
然后，他把“杀手锏”亮了出来，目光转向王多鱼 ，语气带着一种戏谑的意味：“而这个战略转型的‘旗帜手’和‘代言人’，就是您这位即将正式接手集团部分管理事务的公子——王多鱼先生！”
“我们可以向外界传达这样一个信息：这是年轻一代接班人富有远见的决策！是新一代管理层为集团注入新活力、开辟新航道的体现！年轻人嘛，思路新，魄力大，敢于打破常规，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董事会主席王建国先生，是为了培养接班人，充分放权，鼎力支持！” 李正阳说得眉飞色舞，仿佛在勾勒一幅完美的公关蓝图。“这样一来，董事局内部，以王叔您的威望，肯定能压住阵脚。外界的质疑声，也可以用‘给年轻人机会、看好长远发展’来应对。至于股价短期的波动……” 他 自信地笑了笑：“等到年底财报一出，当市场看到集团的负债率大幅下降，现金流变得异常健康，资产结构得到优化，那些聪明的投资者自然会用脚投票，股价很可能不跌反升！”
最后，李正阳压低了声音，抛出了这个计划最“精妙”也最“腹黑”的一环，目光灼灼地看着老王：“而且，王叔，这一步棋最保险的地方在于——它留了后路！万一，我是说万一，这个转型过程中出现什么意想不到的纰漏，或者市场反应确实不佳，到时候，您完全可以再次‘出山’，以定海神针的姿态，拨乱反正！把所有问题都可以归结为‘年轻人经验不足，需要历练’，您重新执掌帅印，重整山河！这样一来，您进退自如，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李正阳话音刚落，还没等老王反应，旁边竖着耳朵听的王多鱼不干了！他 “噌”地一下跳起来，指着李正阳 ，脸涨得通红，用带着哭腔的、充满“背叛”感的语气哀嚎道：
“我靠！不带你这样的啊！” 他捶胸顿足，“合着你们在这算计了半天，好处、名声一点不沾，所有的雷、所有的锅，全让我一个人背啊？！我还是不是你好兄弟了？！你这是把我往火坑里推啊！到时候全天下的人都得骂我是个败家子、瞎胡闹的蠢货二代！”
看着王多鱼那副如丧考妣的样子，李正阳 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走过去拍了拍他 的肩膀，揶揄道：
“多鱼兄，话不能这么说嘛！就你那名声，还有下降空间吗？何况你这可是临危受命，肩负着亿达集团未来转型的重任啊！你这可是提前接手千亿资产的超级富二代了！虽然是名义上的，但说出去多威风！‘千亿帝国少帅’！够你在你那帮朋友面前吹好几年了！”
然而，与王多鱼的激烈反应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书桌后的老王，在听完李正阳这番“甩锅”计划后，非但没有生气，那双原本因疲惫和焦虑而有些浑浊的眼睛里，竟然猛地爆射出一道精光！
是啊！这个方案，简直是一石二鸟的绝妙好计！
它不仅能完美地解释集团为何要进行这场伤筋动骨的“大手术”，将可能的舆论压力和内部阻力降到最低，更重要的是——它巧妙地把他那个一直不愿接手家业、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儿子王多鱼 ，强行推到了前台！用整个集团的命运和舆论的压力，逼着他不得不开始接触、学习、甚至主导真正的企业管理！这不是逼他成长的最好方式吗？！
想到这里，老王的脸上，竟然缓缓露出了今晚第一个真正舒心、甚至带着点“老谋深算”的笑容。
“好！” 老王 猛地一拍桌子，声音洪亮，把还在嚷嚷的王多鱼 吓了一跳。“正阳，你这个思路……很好！非常周全！就这么定了！”
正事谈毕，战略方向已定，书房里的气氛从刚才的凝重肃杀转为一片祥和。李正阳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便笑着拿起进门时放在一旁、用牛皮纸精心包裹的长卷，走到宽大的书桌前。
“王叔，第一次登门拜访，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他 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解开系绳，在光洁的红木桌面上将画卷徐徐展开。“祝您新的一年前程似锦，事业人生，都能‘策马奔腾’，再创辉煌！”
画卷完全展开，正是那幅从陈铁那里“淘”来的《骏马图》。八匹骏马形态各异，或昂首嘶鸣，或奋蹄疾驰，笔墨酣畅淋漓，气势非凡。
老王见多识广，平日里接触的名家字画也不少，但看到这幅画，眼前还是一亮。他放下茶杯，身体前倾，饶有兴致地仔细品鉴起来。手指轻轻拂过画面的肌理，目光在笔墨浓淡、构图意境间流转。
端详了片刻，老王 频频点头，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赞赏之色：“嗯！好！画得好啊！正阳，你有心了！” 他 指着画作，语气带着内行人的品评：“你看这马的骨骼肌肉，勾勒得精准有力，这奔跑的姿态，动感十足！最难得的是，这画既有传统国画的笔墨韵味和留白意境，又融入了现代绘画的构图感和视觉冲击力，是传统和现代的完美结合！不像现在市面上那些光靠炒作、虚头巴脑的所谓‘古董’，这才是真正的艺术品！有精神气儿！”
他尤其喜欢画中那股勃发的生机，笑道：“尤其是这气势！这哪是‘策马奔腾’啊？我看这万马争先的架势，简直是‘万马奔腾’！磅礴大气！好兆头！我非常喜欢！” 他 看向李正阳 的目光更是充满了激赏：“正阳啊，眼光独到，做事周到！凭你的见识、魄力和为人，王叔把话放这儿，用不了几年，你绝对是咱们国家年轻一代企业家里，这个！” 他 竖起了大拇指。
面对这位商业巨擘毫不吝啬的赞誉，李正阳连忙摆手，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谦逊笑容：“王叔，您可千万别这么夸我，我这点道行，在您面前就是班门弄斧。我哪儿有什么魄力啊，也就是在金融圈里小打小闹，搞点虚的。跟您可不能比！您玩的可是实实在在的实业，那是真刀真枪，扎扎实实为社会创造价值！这才是‘实业兴邦’的脊梁！无论是个人能力，还是对国家和社会的贡献，我都望尘莫及，得好好向您学习！”
这番话，既谦虚地贬低了自己“搞金融”的“虚”，又高高捧起了老王“做实业”的“实”和对国家的贡献，马屁拍得不着痕迹，境界高远。
老王在商海浮沉几十年，什么恭维话没听过？他内心当然不认为搞金融的就比搞实业的差，到了他们这个层级，金融和实业本就是相辅相成，而且真正顶级的金融高手，转战实业也绝对是枭雄人物。但李正阳这番话，说得实在漂亮，既给了自己面子，又抬高了实业的地位，让人听着无比舒坦。
“哈哈哈！” 老王 忍不住开怀大笑，显然极为受用，他 指着李正阳 ，对旁边又开始神游天外的王多鱼 说道：“多鱼！你看看！你好好跟正阳学学！这才叫会说话！” 接着又对李正阳 笑道：“实业金融，各有千秋，都是为国家做贡献嘛！不过你这份谦虚，难得！难得啊！”
就在老王对那幅《骏马图》赞不绝口、书房内气氛一片融洽之际，书房门被轻轻敲响，随后管家推门而入，道：“老爷，晚餐已经准备好了，请问现在是否移步餐厅？”
其实晚餐早已备好，只是管家极有眼色，一直在门外留意着里面的动静，听到谈话似乎告一段落，这才适时进来提醒。
步入宽敞典雅的中式餐厅，巨大的圆桌上已然摆满了各色菜肴。并非李正阳调侃的“四菜一汤”，虽不至于奢华，但烹制得极为精致，充满了家的温暖和待客的诚意。
而更让李正阳感到意外的是，王多鱼的亲姐姐也在。
老王笑着介绍道：“正阳，来，认识一下，这是多鱼的姐姐，王慕雪，平时在集团总部帮我，不太常回来，今天听说你来，特意赶回来的。”
李正阳确实是第一次知道王多鱼 还有个姐姐！他迅速打量了一眼这位王家“长公主”。她的长相继承了老王家略显标志性的大鼻子，算不上传统意义上的美女，但眉宇间透着一股英气和沉稳，眼神明亮而锐利，坐在那里姿态优雅，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仿佛天生就该发号施令的气场。
李正阳连忙带着几分歉意对王多鱼 “抱怨”道：“好你个王多鱼！藏得够深的啊！有个这么漂亮的姐姐，也不早点跟我通个气！害我一点准备都没有，这第一次见面，连个像样的见面礼都没带，太失礼了！”
王慕雪闻言，却是落落大方地微微一笑，声音清脆而沉稳：“李总太客气了。早就听多鱼和爸爸提起你，年轻有为，见识不凡。今天总算见到了。” 她端起面前的酒杯，向李正阳 示意：“见面礼什么的，真的不必。你能帮我看管好这个不成器的弟弟，让他少惹点祸，多学点好，就是给我最好的礼物了。我敬你一杯。”
李正阳惶恐的双手捧杯站了起来，身体微微前倾，态度极为郑重：“慕雪姐您言重了！是我该敬您才是！您叫我正阳就好。您放心，多鱼是我兄弟，我肯定尽力。” 说完，他非常实诚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以示尊重。
李正阳刚坐下，旁边的王多鱼就鬼鬼祟祟地凑了过来，用手肘轻轻捅了他 一下，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带着一脸“我警告你”的贱兮兮的表情，小声嘀咕道：
“喂，哥们儿归哥们儿啊……说好了！” 他偷偷瞄了一眼正在和父母说话的姐姐，然后对李正阳龇牙咧嘴地“威胁”道：“不准看上我姐！听见没？我可不想以后管你叫姐夫！那太特么吓人了！”
李正阳刚喝下去的酒差点喷出来，没好气地瞪了王多鱼 一眼，低声笑骂：“滚蛋！吃你的饭！脑子里整天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