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在蔓延,如同绷紧的弓弦。
林风站在废墟中,像一尊沉默的礁石,承受着剧痛和疲惫的冲刷,意识却像冰冷的探针,以最高效率扫描、分析着战场上的每一个细节。
环境变了。
最大的变化,是那种无处不在的、令人心烦意乱的庞大能量场干扰——消失了。或者说,大幅减弱了。之前,那血色传送阵如同一个不断泵送噪音和干扰的巨型心脏,让整个战场的能量流动混乱不堪,远程攻击、能量感知都受到严重影响。
现在,那颗“心脏”中了毒,跳不动了。怪物们的活动也随之减弱,零星的能量流弹也变得稀少。战场上的能量脉络,一下子清晰了不少。
这对林风来说,是个巨大的利好。他能更准确地感知、计算,也能让接下来的攻击,少受很多“风阻”。
他强忍着识海的刺痛,将几乎要溃散的“混沌初开”领域再次催动起来。这一次,他没有试图扩大范围,而是将领域极限压缩,仅仅勉强笼罩住自己身体和周围两三米的范围。就像将一片星云强行压缩成一颗密度极高的微小星体。
这么做,是为了节省最后的力量。但即使如此,被压缩后的混沌领域,其感知能力并未完全丧失,反而因为集中而变得更加敏锐。
混沌的视角,穿透了普通视野的遮蔽。
他“看”到了。
在远处那黑袍首领悬浮的身影,与地面那巨大、黯淡、如同垂死巨兽般抽搐闪烁的血色阵图之间,存在着数道普通人肉眼难以察觉,但在混沌感知中却异常刺眼的黑暗能量纽带!
总共三道主束,如同三条从邪恶母体延伸出的粗壮脐带,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虚空气息和冰冷的控制指令波动。它们一头连接着阵法的核心区域,另一头……深深扎入黑袍首领的身体!
最粗壮的那一道,漆黑如墨,能量波动最强,直接连接着首领的后心,这应该就是其力量最主要的来源,也是他与阵法共生关系的核心主根。
另外两道稍细一些,分别连接着首领的左右手臂,似乎与阵法边缘的一些控制节点相连,可能是用于精细操控阵法、或者抽取特定能量。
此刻,这些能量纽带正因为传送阵节点的瘫痪和反噬,而剧烈地波动、明灭不定!输送的能量流变得断断续续,稳定性大不如前。这既是首领力量不稳的原因,也暴露出了他最脆弱的连接点!
这是能力带来的机会。
林风的目光,缓缓下移,扫过脚下焦黑、布满弹坑和裂缝的地面。
就在他前方不到五步远的地方,一具阵亡的龙组战士遗体,以一种不屈的姿势半跪在废墟中。他的身旁,掉落着一把制式的“刺针-III型”高精度灵能狙击步枪。
枪身沾满了灰尘和已经发黑的血污,侧面的防滑护木有几道深深的划痕,枪管似乎也因为高温而有些许变色。但整体结构看起来大致完好,枪托上的能量指示器,还在顽强地闪烁着极其微弱的、代表残余能量的绿色光点。
这把枪……林风认识这种制式装备。威力对于神海境强者,尤其是黑袍首领这种级别的存在来说,正面射击几乎等同于挠痒痒,除非是大量集火或者攻击极度脆弱的要害。
但它有一个巨大的优势:就在手边。
而且,它结构精密,灵能传导性经过千锤百炼,极其稳定可靠。最关键的是——使用它,不会像林风自己凝聚强大能量那样,引起剧烈的灵能波动,提前惊动正处于敏感状态的首领!
这是一把隐秘的、稳定的、指向性极佳的“手术刀”,恰好可以用来尝试切断那些暴露出来的、不稳定的“能量脐带”!
物质的机会,出现了。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时机。
林风抬起头,再次锁定空中的黑袍首领。
首领正悬浮在那里,双手在胸前结着一个复杂而诡异的印记,口中似乎念念有词。他身周的黑暗能量如同沸腾的沥青,疯狂翻涌、旋转,显然正在全力运转某种功法,一方面压制体内因阵法反噬而暴走的能量,另一方面,似乎也在尝试重新沟通、稳定那瘫痪的传送阵。
这个过程,让他处于一种相对静止、防御重心完全向内、对外界细微的能量波动和威胁,反应可能出现短暂延迟的状态!
就像一个正在给自己做复杂外科手术的医生,双手和注意力都在内部的病灶上,对手术室外轻微的脚步声,可能无法第一时间察觉。
这就是林风一直在等待的,也是赵小琳用牺牲创造出来的——致命的时机窗口!
凝滞清晰的环境,暴露的能量连接,触手可及的武器,敌人短暂的僵直……
一块块残缺的、染血的拼图,在这片死寂的战场上,被林风冰冷的意志强行拼凑在一起,逐渐勾勒出了一幅——可能的、斩首或断根的战术蓝图!
他缓缓地、极其轻微地,向前迈出了一步。
目标,机会,都已就位。
现在,只剩下执行。
机会的拼图已经凑齐,清晰地摆在眼前。
但当林风真正开始审视如何将这块拼图,狠狠砸进敌人心脏时,那冰冷的理智,如同手术刀般,毫不留情地剖析出了横亘在前的、几乎无法逾越的三重绝壁。
第一重:自身状态的崩溃。
林风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就像一台严重过载、多处漏油、随时可能解体的机器。
后背那焦黑见骨的伤口,每一次轻微的肌肉牵动,都带来钻心刺骨的剧痛,冷汗混合着血水,浸透了残破的衣襟。内腑像是被震碎后胡乱拼凑起来,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味,胸口发闷,稍微用力就可能再次咳血。左臂因为之前的硬抗和领域自爆的反震,几乎失去了知觉,软软地垂在身侧,想要抬起都困难无比。
识海深处,那片新开辟的“混沌神海”,原本汹涌的波涛已经平息了大半,水位线低得可怜,几乎见底。那枚象征着更高层次的“混沌种子”,也因之前的爆发而光芒黯淡,仅能维持着最低限度的能量循环,勉强不让领域彻底溃散。维持着那层稀薄的、紧贴皮肤的混沌领域,已经是他此刻能做到的极限,根本别指望它还能提供强大的攻击加成或者远程的能量操控。
更麻烦的是精神,之前的透支、领域部分自爆的反噬,都让他的神识如同被无数细针扎刺过的神经丛,传来持续不断的、令人烦躁的刺痛。集中注意力变得异常困难,眼前的景象时而清晰,时而带着重影。
现在的他,别说巅峰状态,连一个普通的罡气境武者都未必打得过。他是靠着意志,像钉子一样把自己“钉”在这里的。
第二重:距离与法则的天堑。
目标在近千米之外。
这中间虽然怪物稀少,但并非坦途。倒塌的建筑、燃烧的残骸、偶尔流窜的紊乱能量,都可能干扰弹道,或者暴露他的意图。
但这还不是最难的。
最难的是黑袍首领周身那层无形的、但林风在之前的缠斗中深刻领教过的——“衰败法则力场”!
那不是简单的能量护盾,它是一种更高级的、近乎“概念”性的防御。任何常规的灵能攻击,无论是刀剑罡气,还是枪炮弹丸,只要进入那个力场范围,其能量结构就会被迅速的“衰败”、“腐蚀”、“瓦解”。如同火焰被扔进深海,光芒被投入黑洞。威力十不存一,甚至可能在触及首领身体前,就彻底消散成无害的能量尘埃。
那把“刺针-III型”步枪射出的标准灵能穿甲弹?林风毫不怀疑,它们在进入力场百米范围内,就会变成毫无威胁的“烟花”。连挠痒痒都算不上。
这是一道靠蛮力几乎无法跨越的法则壁垒。
第三重:一击必杀,或万劫不复。
他没有第二次机会。
一旦他开枪,无论是否命中,无论是否有效,枪口闪烁的能量光芒、子弹破空的灵能轨迹,都必然会引起正处于敏感状态、全力压制反噬的首领的注意!
届时,暴露了位置和意图的林风,将面对一个从短暂僵直中惊醒、陷入暴怒、且实力依旧远超于他的神海境巅峰强者的全力扑杀!
以林风现在的状态,别说反击,连逃跑都做不到。那将是真正的绝杀,没有任何侥幸。
而这一枪,要想达到目的,条件苛刻到近乎荒谬:
目标不是首领庞大的身体,而是那几根在不断波动、相对纤细、并且被不稳定能量尘埃和首领自身翻涌的黑暗能量略微遮掩的能量纽带!尤其是最粗的那根主根!他需要在几乎无法稳定持枪、精神刺痛、视野受限的情况下,完成一次在正常狙击手看来都堪称“神迹”的超远程、动态、微目标狙击。
就算他走狗屎运,子弹精准命中了能量束……可那玩意儿是连接神海境巅峰强者与庞大邪恶阵法的能量通道!蕴含着高阶虚空能量和空间法则之力!一把制式步枪的标准灵能弹头,就算没有“衰败力场”的削弱,正面命中,能打断它吗?
打个比方,就像试图用一根牙签,去捅断一根正在输送高压电的、手腕粗的合金电缆。
结果不言而喻。
唯一的可能性,或许是命中能量束上因为反噬而出现的、最脆弱的“节点”或“波动低谷”?但那需要运气,更需要超越常理的洞察力和控制力。
状态、距离、法则、威力、精度、唯一性……
每一重阻碍,都像一堵冰冷厚重的城墙,横亘在希望与毁灭之间,仿佛都在无声地嘲讽:此路不通,放弃吧。
林风的目光,最终缓缓地、极其沉重地,落在了脚下那把沾染着血污、闪烁着微弱能量指示灯的“刺针-III型”步枪上。
一把普通的、制式的、威力有限的枪。
一个油尽灯枯、遍体鳞伤、连站着都勉强的人。
用这样的组合,去跨越这几乎由“不可能”堆砌而成的三重绝壁?去完成那理论上才存在的“斩首”或“断根”?
听起来,就像是一个疯子,在对着月亮吹响冲锋号。
林风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尊即将风化的石像。
他闭上了眼睛。
不是放弃,而是在这极致的寂静和绝境中,将所有的感知、所有的意念、所有残存的力量……全部向内收束。
他在回忆。
回忆赵小琳最后那枚“流星”引爆时,那灰白色风暴中蕴含的、针对邪恶能量的“紊乱”与“污染”特性。
他在感应。
感应着自己识海中,那枚黯淡却依旧存在的“混沌种子”,感应着它最本质的、包容与转化的力量。
他在酝酿。
酝酿着那决定命运的一枪,究竟需要怎样的“子弹”,才能同时满足:悄无声息、无视法则削弱、具备足够的“切断”或“污染”特性、并且能够承载他最后的意志与力量?
答案,似乎藏在那片混沌的深处,藏在他穿越而来的灵魂与这个高武世界碰撞产生的、独一无二的认知里。
绝壁在前,退路已断。
林风没有嘶吼,没有咆哮,甚至没有再多看一眼那千米外散发着危险气息的黑袍身影。
他所有的挣扎、痛苦、计算,在看清这三重绝壁的瞬间,仿佛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近乎冷酷的平静。
这平静不是放弃,而是将一切外在的、纷乱的、无法改变的因素,统统抛开,只留下最核心、最本质的东西——我需要做什么,以及,我还能调动什么。
他没有像困兽般冲向敌人,也没有慌不择路地寻找更好的掩体或角度。那些,在当前的绝境下,都失去了意义。
他缓缓地、用尽身上最后一丝能稳定控制的力气,向前迈了半步。
然后,屈膝。
右膝,重重地、却又稳稳地,跪在了焦黑、冰冷、布满碎石的地面上。膝盖与地面接触的闷响,在寂静中异常清晰。这个动作牵动了后背和全身的伤口,剧痛让他眉头瞬间紧蹙,额角渗出冷汗,但他的身体,却因为这个姿势,获得了前所未有的稳定。
仿佛一棵将根系深深扎入大地的古树。
左手无力地垂在身侧,他用还能勉强活动的右手,握住了那把“刺针-III型”步枪冰冷的枪身。不是标准的持枪姿势,而是将其倒转。
枪口朝上,枪托朝下。
然后,他将沉重的枪托,稳稳地杵在了身前的地面上。枪管笔直地指向灰暗的天空,仿佛一根沉默的、指向命运的标枪。
这个姿势,古怪而沉重。像一个疲惫到极点的旅者,驻着拐杖,在荒原上短暂歇息。又像一个来自遥远时代的武士,在决战来临前,以最虔诚、最肃穆的姿态,向天地、向手中的武器,也是向自己的内心,进行最后的静默与沟通。
跪姿,意味着放弃移动,放弃闪躲,将一切托付于接下来的一击。
驻枪,意味着稳定,意味着将身体与武器、与大地短暂地连接成一个整体,对抗颤抖和虚弱。
也昭示着,战斗的方式,已经彻底改变。不再依赖于残破身体的冲锋,不再寄望于稀薄灵能的爆发,而是转向了更内在、更不可测的领域——意志的凝聚,境界的碰撞,以及那源自混沌本质的……可能性。
做完这一切,林风缓缓地、彻底地,闭上了眼睛。
视觉,关闭。
战场上残存的怪物嘶鸣,远处传送阵不甘的微弱嗡鸣,能量乱流划过空气的尖啸,甚至……近在咫尺的、自己伤口传来的一波波钻心刺痛,呼吸时喉咙里翻涌的血腥味……所有这些声音、感觉、气味,都被一股强大的、源自内心最深处的力量,强行隔绝、推远。
他的呼吸,变得异常绵长,微弱。胸膛的起伏几乎难以察觉,仿佛整个人都进入了某种龟息或假死状态。心跳,也放缓到了一个令人心悸的频率,咚咚……咚咚……缓慢而沉重,如同远古的战鼓,在寂静的胸腔里,为最后的冲锋做着倒数。
意识,如同脱离了沉重的躯壳,开始下沉。
向着身体的最深处,向着那因过度透支而黯淡无光、仿佛随时会彻底干涸的混沌神海,缓缓沉去。
那里,是一片新生的、充满未知的疆域。波涛不再汹涌,水面低垂,但最中央,那枚象征着更高层次力量、在极致情绪下诞生、此刻光芒微弱却依旧顽强存在的——“混沌种子”,正静静地悬浮着,散发着微弱的、包容一切的灰蒙光泽。
那是他所有力量的源头,是他穿越而来、灵魂与这个世界碰撞产生的异变核心,也是此刻,油尽灯枯的他,唯一还能触及、还能依靠的……最后净土,也是最后的武器库。
外面是三重绝壁,是九死一生。
而在这里,在这片寂静的、濒临崩溃的神海深处,他需要找到那枚能穿透一切阻碍的——“子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