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多利亚州,七月中旬的南半球正值深冬。在温默拉这片辽阔的农业腹地,冬雨稀疏,土地呈现出一种灰褐色。这里是联邦的粮仓,也是亚瑟面包与大炮政策中“面包”的源头。
联邦作物改良局的首席专家威廉·法雷尔教授,正蹲在一块试验田的田埂上。他穿着厚重的防水胶靴,手里捏着一把刚刚从地里挖出来的泥土。泥土松散、贫瘠,像是一把失去了生命力的骨灰。
在他身后,站着几位神情焦虑的当地农场主代表,还有那位如今已成为真正农业专家的亨利·哈里森议员。
“情况比预想的要糟。”法雷尔教授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连续三年的高强度耕作,虽然我们的抗旱麦种表现出色,但土壤本身的肥力已经透支了。氮,土壤里的氮元素正在枯竭。”
“我们不是一直在用智利硝石吗?”哈里森问道,“上个月我还批了一笔预算,从南美进口了两船硝酸钠。”
“那不够,远远不够。”法雷尔摇了摇头,指着远处那些虽然返青但叶片发黄的麦苗,“随着耕地面积的扩大,我们对硝石的需求量正在成倍增长。而且,现在的智利硝石价格,已经是去年的两倍了。我们的农民买不起那么多肥料。”
“更重要的是,”法雷尔压低了声音,“我听说,不仅是我们在抢购硝石。德国人、英国人、日本人……全世界都在抢。因为那东西不仅能让庄稼长高,还能……”
“还能造炸药。”
一个低沉的声音接过了话头。
众人回头,看到一辆黑色的联邦政府轿车停在路边。亚瑟王子在布里奇斯将军的陪同下,大步走进了麦田。
“殿下!”哈里森和法雷尔连忙行礼。
亚瑟摆了摆手,示意免礼。他走到法雷尔刚才蹲过的地方,也抓起一把土,感受着那种沙砾般的触感。
“法雷尔教授说得对。”亚瑟看着手中的土,“硝酸盐,它是上帝赐予的双面礼物。一半变成了面包,喂饱我们的人民;另一半变成了火药,装进我们的炮弹。”
“但是,这种礼物掌握在智利人手里,或者更准确地说,掌握在控制智利航线的英国皇家海军手里。”布里奇斯将军补充道,他的脸色阴沉,“一旦爆发世界大战,或者哪怕只是局部封锁,我们的进口线就会被切断。到时候,我们不仅会没有炮弹,还会没有面包。”
“那我们该怎么办?”哈里森感到一阵寒意,“我们自己的土地上没有硝石矿。”
“我们的土地上没有,”亚瑟抬起头,目光投向头顶那片天空,“但我们的头顶上有。”
“空气?”法雷尔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您是说……固氮?”
“是的。空气中百分之七十八都是氮气。我们呼吸着它,却还在为缺少它而挨饿。”亚瑟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这是一个巨大的讽刺。但也是一个巨大的机会。”
他转身走向轿车。
“哈里森,法雷尔,你们继续在这里盯着麦苗。我要回堪培拉,去找人空气变成面包的人。”
三天后,堪培拉,皇家科学院,化学研究所
一场绝密的会议在化学所的实验室举行。
这里没有刺鼻的试剂味,只有高压蒸汽管道发出的嘶嘶声。房间中央,摆放着一台看起来像是个巨大的高压锅的实验设备。
大卫·马森教授,墨尔本大学化学系主任,也是新成立的联邦化学工业顾问,正站在黑板前,上面写满了复杂的化学反应方程式。
“N2 + 3h2 ? 2Nh3”
“这是一个魔鬼的公式。”马森教授指着那个双向箭头,“在常温常压下,氮气和氢气就像两个互不理睬的陌生人。要让它们结合成氨(制造化肥和炸药的基础原料),我们需要极高的温度和压力,还需要一种……完美的催化剂。”
“德国人已经走在前面了。”cSb局长道尔在一旁补充道,“我们在柏林的线人报告,卡尔斯鲁厄大学的弗里茨·哈伯教授,已经在实验室里成功合成了氨。巴斯夫公司正在试图将其工业化。”
“我们不能等德国人卖给我们专利。”亚瑟坐在实验台旁,手里把玩着一小瓶液氨样本,“等到战争爆发,这一瓶东西,比黄金还贵。”
“马森教授,”亚瑟看着这位化学家,“我们需要在这个实验室里,复现哈伯的过程,并且超越他。我们需要找到一种更廉价、更高效的催化剂。我知道这很难,但我听说,您在研究锇和铀的催化特性?”
“是的,殿下。”马森有些惊讶,“但锇太稀有了,世界储量都只有几百公斤。至于铀……”
“铀,我们有的是。”亚瑟笑了,“戴维教授找的石头,可不只是为了收藏。我们有足够的铀矿石供你挥霍。”
“但是,还有一个工程学难题。”马森指了指那台实验设备,“要在200个大气压和500度的高温下进行反应,我们需要一种特殊的反应容器。普通的钢材在这种环境下会发生氢脆,像饼干一样碎裂。我们需要能承受这种极端环境的高压釜。”
“这种设备,目前只有德国克虏伯公司能制造。”
“克虏伯……”亚瑟眯起了眼睛。
这就是悖论。你要造出对抗德国封锁的战略物资,却需要先买德国人的设备。
“如果我们直接去买合成氨设备,德国商务部绝对不会批准。”道尔分析道,“这属于战略技术封锁范畴。”
“那就不要说我们是去造氨的。”亚瑟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远处正在建设的联邦啤酒厂。
“告诉我们的贸易代表,我们最近不仅仅是缺化肥,我们的人民还很渴。”亚瑟转过身,脸上露出了笑容,“我们需要发酵罐。很多很多的高压啤酒发酵罐。为了让我们的工人喝上最好的拉格啤酒,我们需要克虏伯最顶级的无缝钢管和耐压容器。”
“啤酒?”马森教授愣住了。
“是的,啤酒。”亚瑟肯定地说,“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这更无害、更德国的理由了。”
悉尼,德国驻澳总领事馆
一周后,一场看似普通的商务酒会在总领事馆举行。
德国总领事穆姆男爵,正举着酒杯,狐疑地打量着面前的这位联邦商务部次长。
“啤酒发酵罐?”穆姆男爵重复了一遍,似乎在确认自己没有听错,“两百套?这是不是……太多了点?”
“一点也不多,男爵阁下。”商务次长一脸诚恳,“您知道的,随着纽卡斯尔和利斯戈工业区的扩张,我们多了几万名来自欧洲的工人。这些人在高温下工作了一天,最需要的就是一杯冰凉的啤酒。而我们本土的酿酒设备实在太落后了,经常发生爆炸。为了工人的安全,也为了向伟大的德国酿造工艺致敬,我们需要最好的设备。”
穆姆男爵依然有些怀疑。最近cSb的动作频频,让他不得不警惕。
“但是,这种规格的高压容器……”穆姆男爵试探道,“理论上也可以用来做化工反应釜。比如……制造炸药?”
“炸药?”商务次长夸张地笑了起来,“男爵,您太会开玩笑了。如果您不信,您可以亲自去我们的啤酒厂看看。就在帕拉马塔河边,第一期工程已经完工了。”
次日,穆姆男爵果然在商务部官员的陪同下,参观了那家酿造公司的工厂。
他看到了巨大的发酵车间,看到了堆积如山的大麦和啤酒花,闻到了浓郁的麦芽香气。他还看到了一群德国籍的酿酒师正在调试设备。
“看,这真的是啤酒。”商务次长从流水线上拿起一杯刚接出来的浑浊液体,递给男爵。
穆姆男爵尝了一口。味道醇厚,是正宗的德式小麦啤。
“好吧。”男爵放下了戒心,“看来是我多虑了。我会向柏林推荐这笔交易的。毕竟,让澳洲人喝上德国啤酒,也是在传播我们的文化。”
他不知道的是,在这座啤酒厂的地下,有一个巨大的、伪装成酒窖的秘密车间。一旦克虏伯的高压容器运到,它们将被立刻转移到这里,装上马森教授设计的催化剂床,接入来自炼油厂的氢气管道。
那里流出来的,将不再是啤酒,而是液氨——那是土地的面包,也是枪炮的灵魂。
7月20日,维多利亚州,吉朗,试验农场。
这是冬小麦返青的关键时节。
在皇家农业试验站的一块封闭试验田里,法雷尔教授正带着一群学生,小心翼翼地将一种白色的结晶体撒入土壤。
这不是进口的智利硝石,这是马森教授在实验室里,用那台小型高压釜试制出来的第一批合成硫酸铵化肥。
虽然数量只有几十公斤,虽然成本高得吓人,但它代表着一种从无到有的突破。
“这真的管用吗?”一名老农趴在篱笆外,好奇地看着。
“等着看吧。”法雷尔教授直起腰,擦了擦汗,“如果这东西管用,明年你的麦子,能比今年高出一头。”
两周后,当这块试验田里的麦苗呈现出一种令人心醉的深绿色,比周围的麦苗明显粗壮一圈时,整个农业部都沸腾了。
消息传回堪培拉。
亚瑟正在书房里,签署那份向克虏伯公司采购啤酒设备的最终合同。
“殿下,实验成功了。”马歇尔教授汇报道,“马森教授说,只要那个啤酒厂建成投产,我们的氮肥产量不仅能满足国内需求,甚至还能出口。”
“很好。”亚瑟签完字,合上文件夹。
“空气是免费的。”亚瑟看着天空中飘浮的白云,低声说道,“但要把空气变成力量,需要智慧。”
从此,无论是大洋被封锁,还是硝石矿枯竭,这个国家的人民,都不会再面临饥饿的威胁。而它的军队,也将永远拥有充足的弹药。
这,就是空气中的面包与炸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