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1:00,闸北工人区最后一班有轨电车“咣啷”驶过,铁轨的震颤顺着地面传进杂货铺的地板。
沈兰趴在二楼观察哨,透过活动木板的缝隙,看见巷口路灯下晃过两道人影:一高一矮,都戴鸭舌帽,帽檐压到眉棱,手插在兜里,步子却慢得可疑。
“尾巴?”她轻声问。
陈默蹲在桌腿暗格旁,正把加密钢笔旋开,取出刚写好的情报——青帮招人口径、王探长受贿数目、冯老七赌场选址草图,全被卷成一根火柴粗的纸捻,塞进钢笔的真空管里。
听见沈兰示警,他立刻吹灭煤油灯,猫腰移到窗边。
“高个左脚微跛,是英捕房华探长王得彪的线人‘拐子阿三’;矮个袖口绣青帮‘寿’字,冯老七手下。”
陈默一眼认出,“两拨人同时出现,说明咱们已被交叉盯梢。”
沈兰蹙眉:“那今晚还发不发报?”
“发,但要换个法子。”
陈默把钢笔管递给她,“你留在这里,用灯光做虚晃,我走后门,去棚户区发报。老周在废砖窑架了临时中继台,功率大,三分钟就能收完。”
沈兰点头,顺手从货架抄起一只铁皮罐头盒,用铁钉在底部凿出“SoS”形小孔,罩在煤油灯外——立刻,楼板上映出三长三短的闪烁光影,像有人在屋里打信号,却分不清具体位置。
“声东击西。”她冲陈默眨眨眼。
陈默捏了捏她肩膀,无声无息地滑下楼梯,掀开后门地窖盖板,钻入只容一人匍匐的暗渠——这是前天夜里他们趁雨挖通的,出口在三百米外的棚户区粪码头,腥臭却安全。
凌晨1:25,棚户区废砖窑。
老周戴着耳机,守在一台美制bc-611电台旁,听见约定的3下敲门声,立刻拉开窑门。
陈默满身泥水钻进来,把钢笔递过去:“十万火急,含‘血帽计划’补充情报。”
老周二话不说,将纸捻塞进备用密码本夹层,开机、调频、发报——指尖如飞,电键“哒哒哒”跳出摩尔斯字母,每串五码,间隔两秒,三分钟整,红灯熄灭。
“收妥。”
老周拔掉耳机,额上全是汗,“组织回执:明晚七点,英商电车公司工人罢工升级,需要你把冯老七赌场图纸送到自卫队队长手里,以便阻断青帮援兵。”
陈默喘口气:“路线?”
“走公共租界,经爱多亚路,过垃圾桥,到沪西纱厂后门。护送人——‘表妹’。”
老周拍拍他肩,“纱厂女工里我们已安插20名骨干,青帮若敢动武,就让她们当众揭露赌场黑幕,逼英捕房介入。”
陈默苦笑:“又是一场连环套。”
“套得越紧,敌人越动弹不得。”老周递来一只铝制饭盒,“路上吃的,还有两瓶‘狮牌’啤酒,庆祝你们据点建成。”
陈默接过,发现瓶身冰凉,竟用湿棉花包着,心头一暖。
凌晨2:05,陈默原路返回。
刚钻出地窖,就听见前门“砰砰”被擂响,接着是粗暴喝问:“开门!巡捕房查夜!”
沈兰已把罐头盒移开,灯光恢复正常,她披衣下楼,睡眼惺忪:“谁呀?大半夜的。”
门一开,三名安南巡捕拥进来,枪口直指:“身份证!铺籍证!防火证!”
沈兰暗暗心惊——公共租界巡捕竟越界到华界查夜,显然得到某种情报。
她强作镇定,递上证件,顺手把冯老七给的金锁片也亮出来:“老总,我干哥冯老七,今儿才在富春楼做寿,各位赏个脸?”
安南巡捕面面相觑,领队的那人接过金锁片,翻来覆去看,又用生硬的粤语嘀咕几句,最终把证件一甩:“有人举报你私藏违禁品,我们要搜!”
沈兰心里“咯噔”一下——二楼夹层还留着半包tNt样本!
就在巡捕推开她往楼上冲时,门外忽然响起一阵急促自行车铃,接着是“轰”一声巨响!
不知何故,隔壁馒头店蒸汽炉突然爆裂,滚烫白雾喷涌而出,瞬间淹没半条巷子。巡捕被烫得嗷嗷叫,抱头鼠窜。
沈兰趁机冲出门,只见张婶在雾中冲她挤眼——原来老太太半夜和面,听见巡捕砸门,故意把炉门憋死,制造爆炸。
“快上去!”张婶用口型示意。
沈兰转身回屋,陈默已钻出地窖,两人三步并作两步奔上二楼,把tNt样本连木匣一起塞进提前挖空的屋顶瓦垄,再压上油毡。
刚处理完,巡捕捂着红彤彤的手臂再次冲进来,却已没了刚才的嚣张,胡乱翻箱倒柜,自然一无所获。
领队恼羞成怒,一脚踹翻货架,骂骂咧咧走人。
凌晨3:00,危机暂解。
沈兰瘫坐在楼梯口,这才发觉自己后背全湿。
陈默递过一杯温水:“张婶救了我们一命,以后她就是咱们的‘编外交通’。”
沈兰点头,忽然笑出声:“你闻闻,咱俩身上——粪码头、砖窑、蒸汽炉,全齐了,开杂货铺真委屈,该开染坊。”
陈默也笑,却很快收敛:“别松劲,明晚还有更大场面。”
沈兰走到窗边,看远处天空泛起蟹壳青,轻声道:“知道吗?我小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跟爹爹开一间小铺子,卖布卖线,平平安安。没想到,这愿望在上海实现了,却卖得是‘火药味’的针头线脑。”
陈默站在她身后,声音低而坚定:“等天亮,上海会记住这间小铺子——记住它曾护住多少工人的脊梁。”
清晨5:00,第一缕阳光穿过碎瓦,照在二楼地板。
陈默把屋顶瓦垄重新封好,沈兰把货架扶正,再撒些针头线脑,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清晨6:00,他们打开铺门,像寻常小商贩一样洒水、扫地、摆货。
张婶端来新蒸馒头,李师傅送来刚浆洗过的蓝布,裁缝铺的学徒借走半包线。
巷子里飘着米香、柴油香、肥皂香,还有一丝几乎闻不到的硝烟味。
没人知道,就在昨夜,这条不起眼的小巷,已向整个上海投下一颗石子,涟漪即将扩散。
8:00,陈默换上西装,准备去洋行。
出门前,他回头望了眼柜台后的沈兰——晨光给她镀上一层淡金,像一柄敛锋的匕首。
“沈太太,我上班去了。”
“路上小心,陈先生。”
他们相视一笑,声音不高,却像在对整座上海宣告——秘密据点,正式启用;暗战,进入新回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