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工业区的巨大管道入口在身后缓缓关闭，沉重的金属摩擦声隔绝了永夜之都那混乱、恐惧与新生并存的喧嚣。信息节点幽蓝的冷光被抛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通往城市边缘、连接着广袤废土与未知地域的巨大蒸汽隧道入口。锈迹斑斑的拱门上，“锈铁之路”几个模糊的字母在昏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机油、铁锈和远方风沙的味道。
巴特走在最前面，灰色制服在隧道壁灯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毫不起眼。圣骸螺旋安静地悬挂在腰间，收敛了所有锋芒。他的步伐稳定而高效，目标明确，离开永夜之都，前往下一个“信息节点”的坐标。仿佛身后那座城市中心巨大的“差评坑”和它所代表的一切震撼与恐惧，都只是任务列表里一个已被勾掉的、不甚愉快的项目。
伊莉丝牵着露比的小手跟在后面。小女孩似乎彻底摆脱了之前的惊吓，粉色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隧道里巨大的、覆盖着冷凝水的蒸汽管道、墙壁上斑驳的涂鸦，以及偶尔从阴影里窜过的、长着金属甲壳的怪异昆虫。她另一只手里紧紧攥着一个东西，是老杰克偷偷塞给她的一小包用油纸包好的腌黄瓜。这是她目前最珍贵的“零食”和“玩具”。
“巴特哥哥，”露比仰起小脸，声音清脆地在空旷的隧道里回荡，“我们还要走多久呀？露比的腿有点酸了。”
巴特脚步未停，但微微侧过头，扫过露比的小短腿，似乎在快速计算她的步幅、体能消耗和剩余路程。
“距离目标节点的直线距离的话，有127.3公里。当前我们的平均移动速是每小时5公里。预计耗时25小时26分钟。” 他精准地报出一串数字，然后顿了顿，似乎在检索“人类幼崽交互协议”，“需要增强移动效率辅助吗？” 他伸出手，指尖萦绕着一丝极其微弱的暗银能量，意思很明显，可以像之前那样“传送”或者“牵引”。
“不要！”露比立刻把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粉色长发飞舞，“露比要自己走！看大管子！看小虫虫！” 她显然对之前那种空间扭曲的移动方式心有余悸，更喜欢用自己的小脚丫探索这个新奇的世界。
巴特的手停在半空，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困惑？就像一台精密的仪器遇到了一个不符合预设逻辑的输入。几秒后，他缓缓收回手，点了点头：“好吧。步行有助于环境感知数据收集，但我们还是要快点。” 他接受了露比的选择，甚至为她的“任性”找到了一个合理的“科研”借口。
伊莉丝看着这一幕，嘴角忍不住勾起。这位能抹平山脉的“深渊哥哥”，在露比面前，似乎总会被迫调整他那套的“效率逻辑”，变得有点笨拙的迁就。
隧道漫长而单调。巨大的蒸汽管道在头顶和身边发出低沉的嗡鸣和周期性的泄压嘶吼。露比的精力终究有限，走了几个小时后，小脑袋开始一点一点，脚步也慢了下来，虽然还倔强地不要抱。
就在这时，前方隧道出现了岔路口，一条更宽阔、维护似乎稍好的主隧道旁，停靠着一支规模不小的蒸汽驼队。十几头经过粗劣机械改造、覆盖着厚重金属护甲、背负着巨大货箱的变异驮兽，正喷吐着灼热的白气，在驭手的吆喝下进行休整和补给。驼队周围人影绰绰，大多是穿着耐磨皮甲、风尘仆仆的商队护卫和劳工，空气里飘荡着烟草味、汗味和煮豆子的香气。
“锈铁商盟”的旗帜挂在领头驮兽的货箱上，猎猎作响。
“是商队！”露比的眼睛瞬间亮了，疲惫一扫而空，小手指着那些巨大的驮兽，“大怪兽！好大的怪兽！”
商队的人也注意到了从隧道深处走来的三人组合：一个戴着冰冷面具、气息莫测的男人，一个魔族红发女人，还有一个粉雕玉琢、充满好奇的小女孩。这组合在危机四伏的废土商路上，显得格外扎眼。
商队护卫们下意识地握紧了武器，眼神充满警惕。永夜之都最近的剧变和“黑渊之蛇”的恐怖传说早已顺着商路蔓延开来，任何可疑人物都值得万分小心。
一个穿着考究皮甲、留着精心打理八字胡、看起来像是商队头领的中年男人（人称“老烟斗”凯恩斯）主动迎了上来，脸上堆起商人特有的圆滑笑容，但眼神深处藏着审视。
“几位朋友，这是要出城？锈铁之路可不太平啊。”凯恩斯的目光在巴特的面具和伊莉丝腰间的双刃上停留片刻，最终落在好奇张望的露比身上，语气放缓和了些，“带着孩子赶路不容易，要不要歇歇脚？我们这儿有热乎的豆子汤。”
他的本意是试探和观察。能在永夜之都剧变后第一时间离开，还带着孩子，这三人绝不简单。
伊莉丝正想婉拒，巴特却先开口了。他的目光并没有看凯恩斯，而是越过他，精准地锁定了商队营地边缘，一个架在便携式蒸汽炉上的大锅：锅里正咕嘟咕嘟地翻滚着浓稠的、散发着香料和烟熏肉气息的豆子汤。
“高热量、高蛋白、碳水化合物…补充效率优良。”巴特的声音平稳地响起，带着一种发现优质能量源的肯定。他甚至还微微点了点头，仿佛在给那锅汤打分。“需要休整。以及能量补充。”
凯恩斯：“……” 他准备好的试探说辞卡在了喉咙里。对方这反应怎么像是来考察补给站的？
伊莉丝无奈地叹了口气，知道巴特一旦认定“能量补充效率优良”，就绝不会改变主意了。她只好拉着露比，跟着巴特走向商队营地。
巴特径直走到那口大锅旁，无视了周围护卫们警惕而古怪的目光。他像个经验丰富的美食评论家，仔细看了看汤的色泽、浓稠度，甚至还凑近（隔着面具）闻了闻蒸汽。
“烟熏肋条骨、风干豆、基础香料熬煮时间预估超过六小时。” 他低声点评，然后抬头看向负责煮汤的、一脸横肉的胖厨子，“盐分偏低。建议增加0.7%浓度。还有风味提升的空间。”
胖厨子拿着大勺的手僵住了，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面具怪人。增加0.7%盐分？这他妈是什么精准到变态的要求？
凯恩斯也跟了过来，脸上的笑容有点挂不住了。这人的关注点也太奇怪了。
巴特却不管旁人反应，拿出几个刻着精密齿轮纹路的铜币（永夜之都的硬通货），精准地放在旁边一张充当桌子的货箱上。“三份。标准量。”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胖厨子看了看凯恩斯，凯恩斯皱着眉点了点头。很快，三碗热气腾腾的豆子汤和几块烤得焦硬的面包被端了上来。
露比早就饿了，小口小口地喝着汤，小脸被热气熏得红扑扑。伊莉丝也坐下来，一边吃一边警惕地留意着四周。
巴特坐得笔直，拿起勺子，却没有立刻吃。他的暗银瞳孔转向凯恩斯，突然开口，语气平淡得像在问路：“猩红之眼尖塔遗址。当前社会舆论反馈如何？交通是否受影响？”
“噗——！” 旁边一个正在喝汤的护卫直接喷了出来，剧烈地咳嗽起来。
凯恩斯脸上的肌肉狠狠抽搐了一下，八字胡都抖了抖。周围瞬间一片死寂，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巴特身上，充满了惊骇和难以置信！
他问什么？！
问猩红之眼尖塔遗址的社会舆论反馈和交通状况？！
那地方现在叫“差评坑”！是永夜之都最大的禁忌和恐惧源头！是“黑渊之蛇”的杰作！谁敢公开议论？！还交通？谁他妈敢去那里搞交通？！
凯恩斯感觉自己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死死盯着巴特那张冰冷的面具，一个极其恐怖、几乎让他心脏停跳的猜想在脑中炸开！那巨大的半蛇人身影、那抹除一切的冰冷力量、那无法理解的逻辑，难不成……
“咳…咳咳…” 凯恩斯强压下翻腾的心绪，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那…那地方…现在叫‘静默区’。官方封锁了，没人敢靠近，也…也没人敢讨论……” 他艰难地组织着语言，尽量不触怒这位煞星，“交通完全断绝了。绕行都得离老远。”
“静默区绕行。” 巴特重复了一遍，暗银的瞳孔似乎闪烁了一下，像是在记录数据。然后他点了点头，语气里竟然带着一丝…满意？“噪音清除效果显着。差评反馈执行到位。”
“……” 整个商队营地陷入了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豆子汤在锅里咕嘟的声音，和驮兽偶尔的响鼻声。
所有人都听懂了！这个戴着面具的男人，他不仅知道“差评坑”，他还亲口承认了那是“噪音清除”的效果！他甚至满意于“差评反馈执行到位”！
他就是…或者至少是那位“黑渊之蛇”的相关者！甚至是本尊？！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扼住了每个人的喉咙！护卫们握着武器的手心全是汗，连胖厨子的大勺都差点掉进锅里。凯恩斯感觉自己的腿肚子都在转筋，强撑着才没瘫倒。
巴特却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周围骤变的气氛和几乎凝滞的恐惧。他拿起勺子，舀起一勺豆子汤，吹了吹（面具下似乎有模拟动作），然后送入口中。
“唔…” 他发出一声低沉的、带着明显愉悦的鼻音，肩膀似乎都放松了一点，“盐分调整后，风味协同性也提升了。建议采纳，会有好处的。”
他居然还在点评汤的味道，还在为那0.7%的盐分调整点赞。
露比好奇地看着周围突然变得异常安静、脸色惨白的叔叔阿姨们，又看看一脸“汤很好喝”表情的巴特叔叔，小脸上满是困惑。她拉了拉伊莉丝的衣角：“伊莉丝姐姐，叔叔阿姨们怎么了？汤不好喝吗？”
伊莉丝看着巴特那沉浸在“风味协同性提升了”中的侧影，再看看周围噤若寒蝉、如同面对史前巨兽般的商队成员，一种强烈的、混合着无力感和黑色幽默的荒谬感再次席卷了她。
她轻轻拍了拍露比的小手，低声道：“汤很好喝，露比。只是巴特哥哥刚才说的话，可能太‘高效’了，吓到他们了。”
“哦。”露比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继续小口喝汤，觉得巴特叔叔能尝出盐分多少，真是太厉害了！
巴特很快解决了他那份豆子汤和面包，用餐巾（一张干净的布）极其仔细地擦拭了面具边缘（虽然不可能沾上），然后站起身。他再次看向凯恩斯，这次语气带着一种完成了市场调研般的专业：
“感谢补给。建议：绕行‘静默区’路径，优化方案，可提升运输效率。祝…商路顺利。”
说完，他不再停留，示意伊莉丝和露比跟上，转身继续朝着隧道深处走去。留下凯恩斯和整个商队成员，如同被石化了般僵在原地，看着那三个身影消失在昏黄的隧道灯光尽头。
过了许久，才有人颤抖着出声：
“头…头儿…他…他刚才说什么？优化绕行路径提升效率？”
“他…他是不是在给我们…做物流咨询？”
“重点是这个吗？！他…他可能就是……”
“闭嘴！不许说那个名字！”凯恩斯低吼一声，脸色依旧惨白，他抹了把额头的冷汗，看着货箱上那几个冰冷的齿轮铜币，又看了看那锅被评价为“风味协同性提升”的豆子汤，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那位存在，他不仅留下了“差评坑”这样的恐怖地标，他甚至还可能在旅途中，随时化身“深渊咨询师”，给偶遇的商队提供物流优化建议，顺带点评一下他们的伙食！
巨大的半蛇人形象带来的恐惧尚未消散，这新的、带着黑色幽默的“偶遇”，又给“黑渊之蛇”的传说，增添了更加离奇、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一笔。锈铁商盟的这支驼队，注定会将这个带着盐分建议和物流优化的“深渊差评师”的故事，传遍废土的每一个角落。而巴特，则带着他对豆子汤改良的满意评价和对新路程的规划，继续着他高效（且充满意外）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