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空气里弥漫着远古尘埃的气息。
云昭走在最前方,指尖燃起一簇灵火。昏黄的光照亮了这条仿佛没有尽头的石廊——两侧墙壁上雕刻着早已失传的灵族图腾,符文在火光掠过时泛出极淡的幽蓝光泽,如同沉睡巨兽缓慢的呼吸。
墨渊在她左后方三步之距,魔气收敛得滴水不漏,那双总是含着戏谑笑意的眼睛此刻锐利如鹰隼,扫视着每一寸石壁。而谢无妄走在最后,他的脚步声轻得几乎听不见,可云昭知道他在那里。自从离开血魂迷阵后,那种若有若无的、属于谢无妄的剑气波动,就像一层看不见的网,将她牢牢护在中心。
太安静了。
云昭停下脚步,灵火在她掌心跳跃。石廊在这里分岔出三条路,每一条都幽深得望不见底。
“选哪条?”墨渊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云昭没有立刻回答。她闭上眼,试图感应血脉中那点微弱的共鸣——自踏入遗迹深处,属于灵族的某种本能就在苏醒。像是深海中的鱼群感知潮汐,她的血液在轻声低语。
“中间这条。”她睁开眼,语气笃定。
谢无妄的目光落在她侧脸:“依据?”
“它在呼唤我。”云昭没有隐瞒,伸出手指向胸口,“这里,在发烫。”
墨渊挑眉,看向谢无妄:“仙尊大人,您怎么说?”
谢无妄沉默地走到中间那条通道口,抬手虚按在空气中。片刻后,他收回手,指尖萦绕着一缕极淡的金色光丝——那是他刚才暗中布下的探知剑气。
“有结界残余。”他说,“但已经被岁月磨损得千疮百孔。不过……”他顿了顿,看向云昭,“结界的本源波动,和你的灵力频率有七成相似。”
墨渊吹了声口哨:“看来咱们小云昭真是回家了。”
云昭没理会他的调侃,率先踏入通道。就在她脚尖落地的瞬间——
“嗡——”
整条石廊的图腾骤然亮起!
不是刚才那种幽蓝的微光,而是刺目的、血一样的猩红!墙壁上的灵族符文活了般开始游走、重组,空气中凝结出无数细密的红色丝线,织成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将三人困在中央。
“血魂迷阵的变种?”墨渊魔刃已出鞘,刃身泛起紫黑光泽。
“不。”谢无妄的声音沉了下来,“这是‘灵血验真阵’——上古灵族用来甄别血脉的禁制。非纯血灵族踏入,阵法会抽干闯入者全身精血,献祭给遗迹核心。”
话音未落,那些红色丝线已如毒蛇般窜来!
墨渊挥刃斩断数根,可被斩断的丝线立刻分化成更细的十数根,攻势更密。谢无妄剑未出鞘,只是抬手在虚空中一划,一道剑气屏障将云昭护住,可他自己却被几根红丝缠上手臂——丝线触肤即融,竟是要直接钻入血脉!
“这玩意在吸我的魔元!”墨渊脸色微变。
云昭看着那些疯狂涌向谢无妄和墨渊的红丝,又看向几乎没有红丝敢靠近的自己——它们在她身周三尺外游移、试探,像在确认什么。
呼唤声更响了。
不是耳边,是在骨髓深处,在每一滴血液里嘶鸣。
她忽然明白了。
“退后!”云昭厉声道。
谢无妄和墨渊同时看向她。
“给我一点空间。”她深吸一口气,右手并指如刀,毫不犹豫地划向左手腕脉!
“云昭!”谢无妄的声音陡然拔高。
鲜血涌出。
但不是寻常的鲜红——那血在离开她身体的瞬间,竟泛起了淡金色的光泽,像是融化的琥珀,又像是晨曦的第一缕光。血液滴落在地面的古老石板上。
“嗒。”
时间仿佛静止了。
所有猩红丝线疯狂震颤,然后如潮水般退去,缩回墙壁。紧接着,整条通道开始轰鸣,地面石板一块块翻转、重组,露出下方深不见底的阶梯。而那些墙壁上的图腾,此刻彻底变了模样——它们不再是狰狞的守护纹样,而是化作了舒展的灵树、飞翔的羽兽、跪拜的人形……一幅灵族鼎盛时期的朝拜画卷。
金光从云昭的血滴落处扩散开来,沿着新出现的阶梯向下流淌,如同一条指引道路的光河。
云昭按住手腕伤口,灵力流转间伤口迅速愈合,只留下一道浅淡红痕。她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睛亮得惊人:“路开了。”
墨渊盯着她手腕上那抹未擦净的金色血迹,眼神复杂:“你的血……”
“纯血灵族的印记。”谢无妄替她回答了,他的声音有些哑,“金色灵血,是灵族王脉的象征。上古记载,王脉之血可通幽冥、开天门、解万禁。”
他走到云昭身边,抓起她刚刚划伤的手腕。动作有些急,力道却不重。指尖抚过那道红痕,清凉的治愈灵力渗入皮肤。
“下次做这种事之前,”他垂着眼,看不清表情,“先说清楚。”
云昭想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仙尊大人这是心疼了?”墨渊靠在墙边,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戏谑,可眼神里没什么笑意。
谢无妄没理他,直到确认云昭手腕上的伤彻底愈合,才松开手。他转身看向那条金光流淌的阶梯:“下面的气息更古老。而且……”
他顿了顿:“你的血唤醒了一些东西。”
云昭也感应到了。那种血脉共鸣此刻强烈到几乎让她心跳失衡——阶梯深处传来搏动,缓慢、沉重,像一颗沉睡了万年的心脏,正在她的血液呼唤下,重新开始跳动。
“咚……咚……”
每一声都敲在她的灵魂上。
“要去吗?”墨渊直起身,“听起来下面那位‘房东’不太欢迎客人。”
云昭走向阶梯口。金光映亮她的侧脸,那些流淌的光河倒映在她眼睛里,像是把遥远的星辰都装了进去。
“它不是在拒绝。”她轻声说,“它是在哭。”
谢无妄和墨渊同时一怔。
“哭声。”云昭踏上第一级台阶,“很悲伤、很漫长的哭声……在血里,在骨头里,哭了一万年。”
她继续向下走。
谢无妄毫不犹豫地跟上,这次他走在了她身侧,近到衣袖相触。墨渊啧了一声,也跟了上来,魔刃始终握在手中。
阶梯盘旋向下,深得仿佛通往地心。金光沿着台阶流淌,照亮了壁上越来越密集的灵族浮雕——它们记录着庆典、战争、祭祀,记录着一个种族从兴盛到衰亡的全部历史。
而在所有画面的中心,反复出现同一个象征:一株通天彻地的巨树,树下站着一位张开双翼的女子。她的面容在每幅浮雕里都模糊不清,可她手中托着的东西清晰可见——
一颗心脏形状的、散发着光芒的晶体。
“灵族圣物,‘祖灵心’。”谢无妄忽然开口,“传说中灵族一切力量的源泉。万年前随着最后一位灵族女王失踪而失落。”
云昭的脚步顿了顿。她盯着浮雕上那颗心脏般的晶体,自己的心口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像是有什么东西,想要破胸而出。
“你怎么了?”谢无妄立刻察觉她的异常。
“……没事。”云昭按住心口,刺痛很快消退,可那种空洞的、被呼唤的感觉却愈发强烈。
他们又下行了约莫一炷香时间。
阶梯终于到了尽头。
前方是一片巨大的地下空间,高阔得看不见顶。而空间的中央——
是一座悬浮的祭坛。
祭坛由九根雕刻着灵族史诗的玉柱环绕,柱顶燃烧着永不熄灭的银色火焰。而在祭坛正上方,悬着一具通体晶莹的玄冰棺椁。冰棺被无数条缠绕着古老符文的锁链固定在空中,锁链另一端没入四周的黑暗,看不清尽头。
金光的河流在这里汇入祭坛底部,沿着玉柱向上攀爬,最终全部涌入冰棺之中。
冰棺里,隐约可见一个人形。
“咚!”
那颗心脏的搏动声,在此刻震耳欲聋!
云昭浑身血液都在沸腾,她不受控制地向前走去,踏上祭坛的台阶。谢无妄想拉住她,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开——那是纯粹的血脉排斥,非灵族者,不可近前。
墨渊也试了试,同样被挡在祭坛之外。他看向谢无妄:“看来这是家族聚会,咱俩是外人。”
谢无妄没说话,只是死死盯着云昭的背影,剑气在周身汹涌,随时准备强行破开屏障。
云昭一步、一步走上祭坛。
她终于看清了冰棺里的身影。
那是一位女子。银白长发如月光流淌,铺满棺底。她穿着灵族女王的祭礼服,双手交叠放在胸前,面容安宁如同沉睡。而她的脸——
和云昭一模一样。
不,不完全一样。棺中女子的眉眼更成熟,带着历经沧桑的威严与悲悯,那是属于王者的面容。可骨相、轮廓,乃至唇角微弱的弧度,都和云昭分毫不差。
这就是她的前世。
灵族最后一位圣女,云昭。
冰棺似乎感应到了她的到来,表面的冰层开始融化,化作缭绕的白雾。而那些缠绕棺椁的锁链,其中一条忽然崩裂!
碎链坠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紧接着,第二条、第三条……锁链接连断裂,像是万年禁锢正在瓦解。冰棺缓缓下降,最终平稳落在祭坛中央。
云昭伸出手,指尖颤抖着,触向冰棺表面。
就在即将触碰的刹那——
“小心!”
谢无妄的厉喝和墨渊的魔刃同时爆发!
一道黑影从祭坛后方暴起,直扑云昭后心!那速度快到极致,甚至撕裂了空气,发出鬼哭般的尖啸。
不是人。是一团凝聚成形的、蠕动的黑暗,表面浮动着无数痛苦扭曲的人脸——那是被炼化的生魂,是怨念与恶意的聚合物!
“玄石养的‘噬魂傀’!”墨渊的魔刃斩中黑影,却只劈散了一部分,更多的黑暗迅速重组。
谢无妄的剑终于出鞘。
那是云昭第一次见他真正用剑。剑光并不华丽,只是干净利落的一记横斩,可其中蕴含的规则之力让整个空间都在震颤。黑影被斩成两半,发出凄厉的惨嚎,可它并未消散,反而分裂成两个稍小的个体,一个继续扑向云昭,一个缠向谢无妄!
“它的目标是冰棺!”墨渊看穿了意图。
云昭猛地回头。她站在冰棺前,看着扑面而来的黑暗,看着那些哀嚎的人脸,忽然明白了——
玄石长老早就知道这里。
直到她的前世肉身被封印在此。
所以派了死士进来,不是为了杀她,而是为了……毁掉这具身体!
黑暗已到眼前。
云昭没有躲。她抬起仍在渗着淡金血光的左手,按在了冰棺上。
“醒来。”她对自己说,对棺中沉睡万年的自己说,“我需要你。”
冰棺炸裂。
不是被黑暗击碎,而是从内部,迸发出吞没一切的光——
冰棺炸裂的强光中,两具跨越时空的灵族王脉之身同时睁开眼睛。而祭坛四周的黑暗里,更多噬魂傀的猩红眼睛接连亮起,层层叠叠,如同潮水般将祭坛包围。通向真相的最后一步,也是杀戮开始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