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找到的避难所是一处半塌陷的地下掩体，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血腥味，以及一种比这些更令人窒息的——猜疑。
石猛胸膛剧烈起伏着，刚才的战斗和逃亡消耗了他大量体力，但更让他心绪难平的是之前瞥见的那一幕。他粗重地喘了几口气，目光如炬，猛地射向正在一旁整理有些凌乱衣衫的楚嫣然。
“楚嫣然！”他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怒意，“刚才…你是不是推了苏玥一把？”
质问声在狭小的空间内回荡，刚刚松懈下来的众人瞬间绷紧了神经。苏玥蜷缩在角落，闻言抬起头，苍白的脸上带着一丝茫然和未散的恐惧。萧澈立刻上前一步，挡在苏玥身前，眼神锐利地看向楚嫣然。凌曜则靠在最远处的墙边，阴影遮住了他大半张脸，看不清表情，只有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刀柄的动作，泄露了他并非毫无波澜。
楚嫣然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但旋即，她抬起头，脸上不是被揭穿的惊慌，而是泫然欲泣的委屈，眼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
“石猛大哥…你…你怎么能这么想我？”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泪珠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是！我承认我当时是想靠近苏玥妹妹！但我那是想拉住她啊！”
她猛地转向众人，尤其是看向阴影中的凌曜，情绪激动地辩解：“当时那块巨石眼看就要砸下来，我只想着把苏玥妹妹从那个位置拉开！谁知道…谁知道她突然自己向后踉跄了一下，看起来就像是我推了她一样！”
“你胡说！”萧澈厉声打断她，“我明明看到你的手……”
“萧澈哥哥！”楚嫣然哭喊着打断他，声音凄厉，“我知道你关心则乱！但你不能因为护着苏玥妹妹就污蔑我啊！当时情况那么混乱，你看错了也很正常！”她巧妙地将萧澈的指证归结为“关心则乱”和“看错”。
她再次看向石猛，泪水涟涟：“石猛大哥，你跟凌曜大哥是最清楚的，我一直…我一直都对凌曜大哥……”她适时地哽咽住，留下无限的遐想空间，才继续道：“我怎么可能去做那种明显会惹凌曜大哥厌弃的事情？我当时所有的念头，就是不能让他看重的人出事！我不能让他再分心去救人了！”
她这番话，将自己摆到了一个“为凌曜着想”的痴情位置，将动机归结于对凌曜的爱慕和团队的利益，反而将苏玥的遇险归咎于“她自己踉跄”和“萧澈的看错”。
石猛眉头紧锁，粗犷的脸上满是挣扎。他亲眼所见的那一幕与楚嫣然此刻声泪俱下的辩解在他脑中激烈交锋。他本性耿直，不擅这些弯弯绕绕，楚嫣然的眼泪和看似合理的解释，让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在混乱中看走了眼。是啊，楚嫣然对凌曜的心思，大家都看得出来，她确实没理由当着凌曜的面做这种事。
看到石猛脸上的怒意被犹豫取代，楚嫣然心中冷笑，面上却愈发悲切。她转向凌曜，声音哀婉欲绝：“凌曜…连你…连你也相信我会做出那种事吗？我承认我有时候是任性，是嫉妒苏玥妹妹能得到你的关注…但我楚嫣然再不堪，也绝不会拿队友的性命开玩笑，更不会…更不会让你恨我啊！”
这一番以退为进，直接将问题核心引到了凌曜对她的信任上。
掩体内一片死寂，只有楚嫣然低低的啜泣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凌曜身上。
苏玥紧紧攥着衣角，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她看着楚嫣然的表演，心一点点沉下去。她会相信吗？凌曜…他会相信这个一直对他表现痴情的女人，还是相信她这个因为“记忆”而被他疏远的她？
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凌曜终于从阴影里缓缓走了出来。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深邃的目光先是扫过满脸泪痕的楚嫣然，然后又掠过一脸紧张的萧澈和绝望的苏玥，最后落在面色挣扎的石猛身上。
他开口了，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
“我相信嫣然。”
一句话，如同惊雷炸响在苏玥耳边。她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凌曜，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他…他竟然真的信了？
楚嫣然眼中瞬间爆发出狂喜和难以置信的光芒，泪水流得更凶了，这次带了几分真实的激动：“凌曜…！”
凌曜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动作看似安抚，但他的眼神却依旧冰冷，没有丝毫温度，只有隐藏在深处的审视和算计。“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定论，“当时情况危急，你的判断或许有些急躁，但初衷是为了团队，为了…我。”
他这番“安慰”，听在楚嫣然耳中如同天籁，她几乎要沉醉在这份“理解”之中。她顺势就想靠向凌曜，却被他不动声色地微微侧身避开。但这细微的动作并未打消她的喜悦，她只当是凌曜性格使然。
而听在苏玥耳中，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针，扎得她千疮百孔。为了他？为了团队？所以，他选择相信那个女人的“初衷”，而认定她的遇险是“自己踉跄”或者是萧澈的“看错”？
萧澈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凌曜：“凌曜！你昏头了？！她……”
“够了。”凌曜冷冷地打断他，目光第一次正式落在了苏玥身上。那目光，不再有之前的探究、复杂甚至偶尔闪过的关切，只剩下一种基于“错误记忆”的、彻骨的冷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看麻烦的厌弃。
“苏玥。”他唤她的名字，声音没有起伏，“我知道你刚经历了记忆碎片的影响，情绪不稳定。但在‘终焉之地’，冲动和软弱就是原罪。你今天的行为，不仅让自己陷入险境，还差点连累了萧澈，让整个团队为你承担不必要的风险。”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苏玥心上：“如果你无法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无法在关键时刻保持冷静，那么下一次，没有人能次次及时救你。我希望你记住，在这里，活着，并且不让队友因你而死，是最基本的责任。”
这番话，冠冕堂皇，站在团队领袖的角度，无可指责。却彻底否定了苏玥的一切，将她钉在了“冲动”、“软弱”、“累赘”的耻辱柱上。
苏玥呆呆地看着他，看着他冰冷的眉眼，听着他残忍的话语。脑海中那个雨夜里冷漠离去的身影，与眼前这个当众指责她的凌曜，彻底重合。
原来…记忆没有骗她。
他就是这样的人。冷漠，无情，可以轻易地抛弃和指责。
所有的委屈、痛苦、不被信任的绝望，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但她没有哭，也没有反驳，只是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将她的血液、她的心脏、她的灵魂都彻底冻结。
她看着凌曜，原本还残存着一丝光亮的眼眸，彻底黯淡下去，变得空洞而麻木。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声音低得仿佛随时会散去：“好…我知道了。对不起…给大家添麻烦了。”
说完，她不再看任何人，重新蜷缩回角落，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单薄的身影仿佛一碰即碎。
萧澈心痛如绞，狠狠瞪了凌曜一眼，蹲下身低声安慰苏玥，却被她轻轻推开。她现在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尤其是与凌曜有关的人。
石猛看着这一幕，重重叹了口气，只觉得心烦意乱，彻底糊涂了。
而楚嫣然，依偎在凌曜身边（尽管凌曜保持着距离），看着苏玥那副彻底被击垮的样子，看着凌曜对苏玥的“冷漠”态度，心中充满了扭曲的快意和胜利的喜悦。
凌曜将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尤其是苏玥那彻底心死的样子，让他的心脏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但他面上依旧波澜不惊。他需要这样做，必须让楚嫣然彻底相信她已离间成功，才能让她露出更大的马脚。
他藏在袖中的手，默默记录着楚嫣然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和语言漏洞。这场戏，才刚刚开始。而苏玥此刻承受的每一分痛苦，他都记着，将来，必要百倍偿还。
只是，当他目光再次掠过那个蜷缩的、仿佛失去所有生气的身影时，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和疼痛，终究还是划过了他眼眸的最深处。
她…还能等到他揭开真相的那一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