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刚刚失去父亲、对外界一无所知的女人,和一个对一切都充满敌意的姐姐。她们看到的,只是两个陌生的女人,残忍地杀死了一个手无寸铁的男人。”
“逻辑和真相,在那一刻是苍白无力的。她们不需要事实,她们需要一个可以理解和共情的理由。”
林疏月的声音清晰而冷静,每一个字都像手术刀一样精准。
“我给了她们一个理由。一个关于‘复仇’和‘家人’的故事。因为她们刚刚失去了家人,所以她们能理解这份痛苦。因为痛苦,所以她们选择了相信。因为相信,她们现在才能安稳地睡在那里,而不是在惊恐中逃跑,或者变成我们的敌人。”
米琼恩的眉头紧锁,她无法反驳林疏月的逻辑,但她内心的某种准则,依然在抗拒着。
“用谎言换来的信任……”她低声说。
“……是信任,就够了。”林疏月打断了她,“米琼恩,你用你的刀守护生命,那是你的方式,直接、纯粹、锋利。而我,用我的方式。有时候,它需要手术刀,有时候,它需要谎言。只要最终的结果是好的,过程是什么样,真的那么重要吗?”
“在这个世界上,真相是一种奢侈品,不是每个人都消费得起。但安全和活下去的希望,是必需品。”
林疏月凝视着米琼恩的眼睛,那双总是像古井一样深沉的眼眸里,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动摇。
“那我问你,”林疏月的声音放得更轻了,“除了这个方法,你当时有更好的理由吗?一个既能让她们信服,又能让她们心甘情愿跟我们走,还能避免任何潜在冲突的理由?”
米琼恩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她没有。
她当时唯一的念头,就是杀了总督。之后的事情,她根本没有去想。如果林疏月不在,她或许会直接转身离开,留下那对惊恐的姐妹自生自灭。
“你看,”林疏月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几不可闻的叹息,“你追求的是绝对的正义和真实的复仇。而我追求的,是让更多的好人,能活下去,建立一个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
“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米琼恩。只是走的路,不一样而已。”
林疏月轻轻叹了口气,“有时候,最直接的真相,反而会造成最大的伤害。”
她走到米琼恩的身边,与她并肩站立,一同望着门外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那个叫菲利普的男人,他用谎言和希望,编织了一个叫伍德伯里的牢笼,把所有人都骗了进去,让他们心甘情愿地献上一切,只为了满足他自己的私欲和控制欲。他的谎言,是武器,是毒药。”
林疏月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我撒了个谎,米琼恩。”
“我编造了一个愚蠢的故事,扮演了一个悲伤的孙女,只是为了让两个走投无路的好人,能看到一丝活下去的希望,让她们相信,这个世界上除了像总督那样的魔鬼,也还有我们这样愿意保护家人,保护同伴的……人。”
“我的谎言,是桥梁,是解药。”
她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米琼恩的侧脸。
“你觉得,我们的谎言,是一样的吗?”
米琼恩的身体微微一僵。
她从未从这个角度思考过问题。
在她非黑即白的世界里,谎言就是谎言,是软弱和欺骗的象征。
但林疏月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她思维里一扇尘封的门。
“总督杀死了我的‘祖父’,这是假的。”林疏月继续说道,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自嘲,“但我的悲伤,是真的。”
她为原剧里的赫谢尔哭,为戴尔哭,为格伦哭……
“我的悲伤是为所有被这个狗屎世界吞噬的好人而哭。”林疏月的眼眶泛红,那不是演戏,而是一种被勾起的回忆和共情,“我借用了他们的痛苦,演了一场戏。因为我知道,只有真实的痛苦,才能打动同样痛苦的人。”
“你……”米琼恩看着她眼中的水光,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个女人,她竟然能将别人的悲剧,当做自己的武器。
这到底是怎样一种可怕的理智和城府?
“我们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战斗,米琼恩。”林疏月收回了情绪,恢复了惯有的平静。
“你用你的刀,用你的沉默,在你和这个世界之间,筑起一道高墙。任何想靠近你的人,都要先掂量自己有没有本事闯过你的刀锋,有没有耐心融化你的冰冷。”
“而我,”她无奈地摊了摊手,“我没有你的身手,我的刀法烂得要命。我只能用我的脑子,用我的嘴,用一切能用的手段,去说服,去团结,去争取每一个能让我们活下去的机会,和每一个值得我们去拯救的人。”
“我们都在戴着面具求生,没什么不同。”
“唯一的区别是,我们都很清楚,面具下面,我们到底是谁。”
一番话说完,仓库里再次陷入了死寂。
米琼恩站在原地,久久没有言语。
她脑海里反复回响着林疏月的话,每一个字都像锤子一样,敲打着她固有的认知。
是啊。
她何尝不是在伪装?
用冷漠和强大,来掩盖失去挚爱和孩子后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林疏月只是用了另一种,她从未见过,甚至有些无法理解的方式。
但最终的目的,似乎并无不同。
都是为了活下去。
并且,让更多的好人,一起活下去。
许久之后,米琼恩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哑。
“你的刀法,确实很烂。”
林疏月愣了一下,随即失笑出声。
她知道,这是米琼恩的和解方式。
“所以,我才需要一个好老师,不是吗?”她顺着台阶就下。
米琼恩没有再回答,只是从她身边走过,取代了她之前的位置,面朝黑暗,握紧了刀柄。
但林疏月能感觉到,她身上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气息,似乎消散了一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