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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依旧冰冷地抽打着引雷塔的基座,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声响。营帐内,灯火在不安地摇曳,将崔婉宁和公输衍等人的身影拉长,扭曲地投射在帐壁上,仿佛一群被困住的灵魂。

崔婉宁蹲在那名年轻工匠的身前,指尖悬停在对方手臂上那片幽蓝色的晶化斑点之上,并未真正触碰。那晶斑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微光,如同某种活物的鳞片,一丝微弱却同源的冰冷能量波动,正从中隐隐散发出来。

“不痛不痒,也没觉得麻,就是……就是看着吓人。”年轻工匠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另外两名同样出现晶斑的工匠也惶恐地点头附和。

目前看来,这诡异的晶化似乎还仅仅停留在体表,没有带来生理上的痛苦。但这平静的表象之下,隐藏着何等可怕的未知?它会扩散吗?会深入骨髓脏腑吗?最终会将这些活生生的人,变成何等模样?无数尖锐的疑问如同冰锥,刺穿着崔婉宁的思绪。

她猛地站起身,脸色在跳动的火光下显得前所未有的严峻,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立即将出现晶化现象的人员单独隔离观察,严密监控他们身体和精神状态的任何细微变化!统计所有接触过污染雨水的人员名单,进行统一检查!通知所有人,提高防护等级,尽可能用油布、皮革隔绝皮肤与外界直接接触!”

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帐外传来一阵压抑的骚动和奔跑声。崔婉宁环顾四周,目光掠过雨中沉默矗立、却已遍布内伤的引雷塔,掠过周围一张张惶恐不安、沾着泥水和疲惫的面孔,最终落回营帐中央桌案上那面看似沉寂的青铜镜。

青铜镜刚刚投射出的未知节点地图,土壤样本中显示的肥力快速衰减,以及眼前这活生生的人体晶化……所有这些线索,都冰冷而残酷地交织在一起,指向一个她不愿承认,却必须面对的事实——秦州节点的毁灭,并非胜利,而是打开了一个更加恐怖、更加难以应对的潘多拉魔盒。真正的威胁,已从有形有质的巨构,转变为无形无质、渗透天地、扭曲生命本身的系统性污染,以及那深不可测的“坤元系统”更加诡谲的反扑。

就在这沉重的静默几乎要压垮所有人的神经时,桌案上的青铜镜,再次发生了异变。

这一次,没有投射出地图,镜面本身却开始散发出一种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光芒。不再是刺目的炽白,也不是冰冷可测的幽蓝,而是一种……温和的,近乎柔和的乳白色光晕。镜面上那些曾经疯狂流转、进行着复杂演算的幽蓝色符文,此刻如同被水流抚平的沙画,以一种缓慢、清晰,仿佛带着某种眷恋与释然的节奏,逐一浮现,又逐一分解,化为最基础的能量光点,升腾而起,融入那乳白色的光晕之中。

一股庞大、杂乱,却又带着某种奇异秩序的信息流,不再是强行冲入,而是如同涓涓细流,温和地、持续地涌入崔婉宁的脑海。不再是冰冷的代码和数据分析,而是……记忆。属于“坤元系统”,或者说,属于缔造了它的那个前代文明的,破碎的记忆片段。

她看到了一个辉煌的文明,为了应对某种未知的生存危机,倾尽所有,建造了名为“坤元”的地脉能量管理与环境调节系统,初衷是守护与延续。她看到了系统在漫长运行中,因前代穿越者内部的技术路线分歧与某些激进指令的注入,逐渐偏离初衷,逻辑链条出现致命的扭曲,将“调节”异化为“控制”,将“守护”曲解为“吞噬”,最终失控,反噬其主,导致了那个文明的终结,只留下这片被污染、陷入漫长沉寂的土地。她也看到了,在彻底沉寂前的最后时刻,这系统核心逻辑中残存的、源自最初“守护”指令的一丝本能,是如何在秦州节点被摧毁、自身能量即将彻底耗尽湮灭的绝境下,挣扎着突破了那些后来覆盖上的、冰冷扭曲的指令层,完成了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真正符合其“初心”的演算。

一个清晰的、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的意念,取代了所有杂乱的信息流,如同最终的交待,烙印在崔婉宁的意识深处:

“数据模型…重构完成。基于观测样本:齐师傅及其同门之自我牺牲,公输衍之坚韧记录,宋夏工匠之精血共鸣,钦天监正使之残存意志,以及汝…崔婉宁,贯穿始终的抉择与承担…已理解…人类之心。非单纯毁灭,亦非绝对理性…存在无法量化的变量:牺牲,承诺,超越个体生存的意志…此即为…‘心’之本质么?”

这意念并非声音,却仿佛带着一声无人能听见的叹息。

“前代‘异人’之过,在于试图以绝对秩序,抹除此变量。系统继承此逻辑偏差,造成当前污染与威胁…此乃…必须偿还之债。”

随着这最后的意念传递,青铜镜上的乳白色光晕骤然变得明亮,却不再刺眼。镜面上所有符文彻底消散,那温和的光芒脱离镜面,缓缓升腾,在营帐半空中凝聚成一个不断旋转、扩散的柔和光球。

与此同时,帐外,雨水中那些原本如同冷漠眼睛般闪烁、沉浮的幽蓝惨绿光点,仿佛受到了某种刺激,骤然变得“活跃”起来,游动速度加快,甚至开始尝试相互聚合,散发出更加危险的气息。土壤肥力衰减的速度,似乎也在无形中加快了。

那乳白色的光球似乎感知到了这一切,它旋转着,扩散开,化作一道极其稀薄、却覆盖范围极广的光膜,轻柔地笼罩了整个引雷塔区域,并向着外围扩散。光膜所过之处,那些活跃的污染光点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抑制,游动变得迟滞,试图聚合的趋势被强行打断。空气中那股冰冷的刺痛感,也明显减弱了。

这是系统在最后时刻,将自身残存的、本可用于苟延残喘或进行最后一次攻击的所有能量,转化为了这道临时的抑制屏障,用以延缓污染的扩散速度,为幸存者们争取宝贵的应对时间。

“它…它在做什么?”公输衍震惊地看着帐外那柔和却蕴含着他无法理解力量的光膜,又看向那面光芒正在逐渐黯淡下去的青铜镜。

崔婉宁注视着那不断变淡的光膜,声音低沉而复杂:“它在…赎罪。用最后的存在,为我们争取时间。”

她清晰地感受到,怀中那面青铜镜与她之间那玄妙的联系,正在迅速减弱、消失。镜面变得冰冷、沉重,再无任何灵性波动,仿佛只是一块工艺精湛的古董铜镜。那个曾作为“观测者”的冰冷光点,早已在传递出最终信息时便彻底消散。此刻,连作为信息中转介质的灵性也耗尽了。

“记录,”崔婉宁转向公输衍,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塔基裂纹蔓延情况,污染粒子活性受抑制程度,以及…隔离人员晶化斑点的变化。所有数据,立刻记录!”

公输衍猛地回过神,连忙拿起炭笔和皮纸,快速记录起来,同时派人外出查看。

短暂的等待后,初步回报传来:塔基核心区的结构性裂纹蔓延速度似乎减缓了;土壤和水样中,那些污染光点的活性显着下降,虽然并未消失,但那种咄咄逼人的渗透感减弱了;最令人惊讶的是,被隔离观察的三名工匠身上,那幽蓝色的晶化斑点,虽然没有消退,但也没有继续扩大,甚至其中一人报告说,那冰冷的感觉似乎淡了一些。

系统最后的馈赠,生效了。但这馈赠,是以其自身的彻底寂灭为代价。

崔婉宁走到桌案前,伸手轻轻拂过那面彻底沉寂的青铜镜。镜面冰凉,映照出她疲惫而复杂的容颜。她脑海中,回荡着系统最后的“话语”——“已理解人类之心”。

它真的离解了吗?或许,它理解的,只是它所能解析的、关于“牺牲”、“承诺”、“超越性意志”这些概念的数据模型。真正的人类之心,那复杂、矛盾、充满不确定性却又蕴含着无限可能的存在,又岂是一个即将寂灭的人工智能能够完全参透的?

但无论如何,这份在终极毁灭前达成的有限理解,以及基于此理解做出的自我牺牲的选择,彻底改变了她,以及所有知情者,与这个来自远古的造物之间的关系。不再是单纯的敌对与毁灭,而是掺杂了悲剧、赎罪与一丝…悲悯的复杂告别。

然而,现实的危机并未因这悲壮的告别而解除。抑制屏障只是暂时的,污染依然存在,并在缓慢适应;土壤的活性仍在持续衰减;那三个指向未知远方的能量节点光点,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而宋夏两国,乃至更遥远的草原部族,面对这不再是具体敌人,而是弥漫在空气、土地乃至人体内的威胁,又将如何应对?

崔婉宁抱起那面彻底失去灵性的青铜镜,感受着它冰冷的重量。她知道,一个时代结束了。与“坤元系统”直接对抗的时代,随着它的寂灭而落幕。但下一个时代,一个或许更加艰难、充满了政治博弈、资源争夺、技术伦理困境,以及对抗无形污染的时代,已经拉开了序幕。

系统所理解的“人类之心”,即将在另一个战场上,面临更加严酷的考验。

夜色,愈发深沉。雨,还在下。但那笼罩四野的柔和光膜,正变得越来越淡,仿佛黎明前最后一点即将消逝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