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图书迷!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雨水依旧不知疲倦地敲打着临时工坊的油布顶棚,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声响。外面属于格物监雇工的劳作声,显得规整而疏离,与昔日宋夏工匠们为了一个技术细节争得面红耳赤、却又在危机来临时毫不犹豫携手并肩的热闹景象,形成了刺骨的对比。工坊内,崔婉宁指尖拂过那面彻底失去灵性、变得冰冷沉重的青铜镜,镜面映出她沉静却坚毅的面容。系统的最后馈赠——那层稀薄的光膜,在顽强支撑了数日后,终于在今夜彻底消散,仿佛从未存在过。空气中那令人皮肤刺痛的微小能量粒子,似乎随着光膜的消失而重新变得活跃起来。

她拿起桌案上那枚盛放着林沐然“最后备份”晶片的铅盒,入手是熟悉的沉甸甸分量。这不仅是一个人的全部,更是一个文明在绝境中挣扎求存的火种,一份她必须用生命去守护的承诺。

“公输先生那边,进展如何?”她没有回头,声音在空旷的工坊内显得格外清晰。

一名核心弟子低声回应:“公输师叔已按计划,将《天工图谱》、林师的星象记录、齐师傅的‘雷纹溯形’心得,以及所有关于‘逆熵编码’和地底节点结构的关键分析,分作三份,由不同渠道送出。一份藏于汴河废弃漕船水下暗格,一份置于大相国寺藏经阁某部特定经卷的夹页内,最后一份……由墨衡先生的人带走,具体地点,按规矩,我们不知。”

崔婉宁微微颔首。分散密藏,是无奈之举,也是生存必须。朝廷的《天灾定论诏》如同一张巨大的罗网,不仅要收编技术成果,更要扼杀任何可能脱离掌控的知识探索。格物监的建立,明为管理,实为监控与阉割。

“我们的人呢?”

“已陆续化整为零。擅长雷纹镌刻的李师傅,带着几个弟子去了城南铁匠铺,接些官府核准的兵器维护活计,暗中继续研究齐师傅留下的‘溯形’法门。精通算学和能量感应的赵氏兄弟,则混入了为格物监核算物料账目的小吏中,正好可以借机了解他们调拨资源的动向……表面上看,我们都已转入‘常规’。”

正说着,工坊外传来一阵略显嘈杂的脚步声,伴随着官腔十足的呼喝。是格物监那位新任提举,带着几名属官和护卫,径直闯了进来。雨水从他们的油衣上滴落,在地面晕开一片湿痕。

“崔顾问,”提举脸上挂着程式化的笑容,眼底却带着审视与不容置疑的权威,“奉旨意,格物监需全面接管引雷塔后续维护及‘污染’治理事宜。所有相关技术资料、图纸、实验记录,皆需登记造册,移交本监统一保管。此外,关于此前参与核心工程的所有人员名录,也请一并提供,以便……嗯,备案核查。”

崔婉宁平静地看着他,指尖轻轻摩挲着铅盒冰凉的表面。“提举大人,引雷塔主体结构图纸及部分非核心施工记录,前日已按吩咐上交。至于其他资料……很是遗憾,当日地底能量反噬剧烈,塔内多处存放点遭波及,不少卷册或焚毁,或遗失于混乱之中,恐难凑齐了。”

提举眉头微皱,显然不信这套说辞,但一时也找不到发作的理由,只得加重语气:“崔顾问,兹事体大,关乎社稷安稳。任何与‘奇技’、‘地脉’相关的私藏,皆属违逆诏书,按‘左道乱政’论处,还望你以大局为重。”

“妾身自然明白。”崔婉宁语气依旧平淡,“所能寻回的,均已上交。或许,正如诏书所言,引雷塔之事本属‘侥幸’,其中关窍,非人力所能尽窥,更遑论复现。那些遗失的,或许本就是不该存于世间的‘险招’、‘奇招’吧。”

她巧妙地将诏书中的定性抛了回去,让提举一时语塞。他盯着崔婉宁看了片刻,又扫视了一眼空荡的工坊,最终冷哼一声:“既如此,本官会派人仔细‘协助’清理现场,看看是否还有‘遗漏’。另外,格物监不日将全面清查天机阁及超常事务司旧档,所有相关人等,需随时听候传唤问询。” 说完,便带着人转身离去,脚步声消失在雨声中。

这几乎是不加掩饰的清理信号。墨衡通过秘密渠道传来的警告,正在一步步变为现实。

“隐匿,不是为了逃避。”崔婉宁转向身边仅存的几名弟子,重复着之前的话语,目光扫过他们年轻而带着忧虑的脸庞,“是为了在规则的缝隙中,保存火种,等待下一个时机。真正的威胁从未远离,只是换了一种形式。而能够应对它的,不是一纸诏书,而是真正的知识与力量。”

她将铅盒小心收起,贴身放好。“从今日起,我们明面上,只是最普通的工匠,甚至……可以是格物监雇用的劳力。眼睛要看,耳朵要听,手底的功夫不能丢,但心中的那团火,要藏得更深。”

接下来的日子,汴京西郊的引雷塔区域被格物监彻底接管。所谓的“修复”工程,主要集中在用青砖和灰浆加固塔基那几道主要的结构性裂纹,对于内部崩碎的次级雷纹、以及如何净化弥漫在空气和土壤中的能量粒子,他们似乎毫无兴趣,或者说,有意回避。治理污染的方式,更是简单粗暴——大量倾倒石灰,划定隔离区域,禁止闲人靠近,仿佛只要看不见,问题就不存在。

官方版本的叙事,通过邸报和文告迅速传播开来。崔婉宁、公输衍、乃至牺牲的齐师傅和墨家弟子们,被描绘成“偶然窥得天机”、“侥幸未酿成大祸”的幸运者,他们的技术被视为蕴含“天谴”风险的“险招”、“奇招”,需要被严格管束,以防“悖逆天道”。士林之中,对于“奇技淫巧”的批判声浪果然因此诏书而再度高涨。

然而,在民间,在那些亲眼目睹过引雷塔接引天雷壮观景象的百姓心中,官方的说法却显得苍白。茶楼酒肆间,依旧流传着关于崔大家挥手引雷霆、墨家子弟舍身护塔的种种传说,带着敬畏,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向往。

崔婉宁本人,则带着几名最核心的弟子,真正融入了汴京的市井。他们凭借扎实的工匠手艺,接一些官府核准的、或是民间委托的活计——修复水车、打造精良器械、甚至为达官显贵设计园林水法。在这些看似普通的劳作中,他们继续着对齐师傅传承的“雷纹溯形”知识的消化,尝试理解那“逆熵编码”的运作逻辑,并小心翼翼地监测着环境中能量粒子的变化。

一日,崔婉宁正在为一处书坊修复一套复杂的活字排版架,公输衍通过墨家零散预案中约定的暗号,传来了紧急信息。信息隐在一张普通的药材采购清单中,用特定的药材名称和数量,暗示了地点和时间。

在城南一处香火不算旺盛的小道观后院,两人在袅袅青烟中碰面。

“格物监的动作比预想的快,”公输衍压低声音,脸上带着奔波的风霜,“他们开始系统性地‘邀请’原天机阁和超常事务司中,与墨家关系密切的技术人员‘谈话’,手段……不算温和。我们有几个外围弟子,已经暂时离京避风头。”

崔婉宁默默点头,这在意料之中。

“更麻烦的是,”公输衍语气凝重,“南方有消息传来,不是通过官方渠道,而是几个常年跑岭南的行商带来的模糊传闻。说是在荆湖南路一带的深山里,近日常有异光冲霄,地动频繁,伴有低沉的、非自然的嗡鸣。当地山民不敢靠近,视为鬼域。”

南方……荆湖南路……崔婉宁的心猛地一沉。她立刻想起了青铜镜在彻底沉寂前,投射出的那幅模糊地图轮廓,上面三个微弱的光点,其中一个与已摧毁的秦州节点重合,另两个,不正是指向南方未知的远方吗?

“消息可靠吗?”

“行商之言,难以尽信,但多个来源说法近似。而且,”公输衍从袖中取出一小块用油布包裹的石头,递给崔婉宁,“这是一个行商壮着胆子在异光出现过的山脚捡到的,觉得奇异,带了出来。”

崔婉宁接过石头,触手便感到一丝熟悉的冰冷能量波动。石头表面,附着着几点极其微小的、幽蓝惨绿的结晶颗粒,与秦州节点崩解后出现的污染粒子,几乎一模一样,只是似乎更加……“新鲜”和活跃。

“系统的反扑……或者说,备用节点的激活,已经开始了。”崔婉宁的声音带着冰冷的寒意。朝廷试图用一纸诏书将威胁定性为“天灾”并掩盖起来,但地底的浪潮,并不会因此停歇。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轻微的叩门声响起,是三长两短,重复一次。是自己人。

一名弟子闪身进来,气息微乱,低声道:“师父,刚得到消息,格物监的人,由一个内侍领着,突然去了我们在城西的一处秘密工坊,说是接到举报,那里私藏违禁器物!留守的两位师弟试图阻拦,已被拿下!”

崔婉宁与公输衍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那处工坊,明面上是制作民用五金,暗地里,却是一处重要的、用于试验“逆熵编码”解析方法的小型场地,虽然关键资料早已转移,但一些试验器具和半成品还留在那里。

这次突击检查,绝非偶然。这既是格物监立威,也是对墨家残余势力的直接警告和清理。

“我们的人……”公输衍急问。

“两位师弟只是被扣押,暂时无恙。但工坊里的东西,恐怕保不住了。”

崔婉宁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混杂着香火和雨水的气息。朝廷的罗网正在收紧,地底的威胁在南方悄然显现,而他们,这些掌握了部分真相和技术力量的人,却被迫转入地下,在夹缝中求存。

“告诉他们,什么都不要说,一切按‘违规私设工坊’认下。”她睁开眼,目光锐利如初,“损失一些器具无妨,只要人在,知识在,火种就在。”

她望向南方,视线仿佛穿透了道观的墙壁,穿越了千山万水,落在了那片传闻中出现异光的深山之中。

“真正的风暴,从未停息。”她轻声说道,仿佛是对公输衍,也是对命运做出的回应。

夜色愈发深沉,雨势渐小,却未停歇。汴京城在雨水中沉睡,对西郊引雷塔下缓慢扩散的污染、对南方深山中悄然亮起的异光、对这座帝都之下涌动的暗流,似乎一无所知。而保存着文明火种的人们,已隐入更深的黑暗,准备着下一场,或许更加艰难的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