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 苏晚终于鼓起勇气，打破了沉默。她放下勺子，抬起头，目光带着残留的病弱和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直视着沈砚，“昨天下午……在办公室，你修那个复印机……真的好厉害。”
她刻意避开了“袖扣”这个敏感词，“那些指令……那么复杂，你怎么记得那么清楚？手速也太快了！”
来了。
沈砚心中警铃微鸣，但脸上依旧平静无波。
他放下勺子，拿起旁边的温水喝了一口，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刻意模仿的、属于“技术宅”的平直语调，并适时地加入了一点“内向者”的局促：
“哦，那个啊。” 他垂下眼，看着碗里的粥，“以前在电子厂，跟着老师傅学的。宏达厂，你知道吧？南江那边的，专门给国外代工精密仪器配件。” 他报出了伪造履历上的厂名。
“厂里有几台进口的老设备，跟那复印机是一个架构的，经常出些稀奇古怪的毛病。” 沈砚继续说着，语气平淡得像在描述别人的事，“老师傅懂英文，会看手册，我跟着打下手，看得多了，就记住了一些指令和流程。熟能生巧罢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昨天……也是运气好，蒙对了。”
“宏达精密电子厂？” 苏晚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努力在记忆里搜索，一片空白。但她知道南江省确实有不少这样的代工厂。“你……在厂里干了多久？”
“大学四年假期都在那边做兼职，毕业后又干了一年。” 沈砚按照剧本回答，“后来觉得……没什么发展，就辞职来海城碰碰运气。”
他适时地流露出一丝对“底层工作”的无奈和对“大城市”的向往，将一个挣扎向上的“沈岩”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
“原来是这样……” 苏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这个解释……似乎说得通？电子厂接触过复杂设备，有经验积累，加上年轻人学习能力强，记住些操作指令也正常。那惊人的手速……也许真是熟能生巧？难道真的是自己因为高烧和秦朗的阴影，产生了过度联想和幻觉？
她心底的疑云似乎被这个“合理”的解释冲淡了一些，但并没有完全消散。那种挥之不去的违和感依旧存在，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心底。
就在这时，苏晚放在床头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是林小雨发来的视频通话请求！
苏晚心里一紧，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沈砚。
沈砚已经低下头继续喝粥，仿佛对周遭的一切漠不关心。
苏晚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下了接听键。林小雨那张顶着爆炸头、写满八卦和担忧的大脸瞬间挤满了屏幕。
“晚晚！晚晚！你怎么样？！还活着吗？！那个沈岩没对你怎么样吧？！” 林小雨的声音极具穿透力，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响亮。
苏晚尴尬得恨不能钻到地缝里去，连忙把手机音量调小，对着屏幕小声道：“小雨！我没事！别瞎说！”
“没事就好！吓死我了！昨晚联系不上你！” 林小雨拍着胸口，随即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压低声音，一脸神秘兮兮，“晚晚！重大进展！你让我查秦朗那个渣男，有眉目了！”
苏晚的心猛地一跳！
秦朗！这个名字像一根引线，瞬间又点燃了她心底那些混乱的记忆和疑团！她下意识地又瞥了一眼旁边安静喝粥的沈砚，他依旧没什么反应。
“快说！” 苏晚也压低了声音，背过身去。
“我托了八道关系，找到了秦家一个远房表亲的邻居的闺蜜！” 林小雨语速飞快，“她证实了！秦朗确实是秦正鸿的孙子！那个袖扣的事……基本属实！是他当年偷了家里的宝贝出来显摆泡妞！后来被他爷爷发现，差点打断腿！袖扣也被收回去了！锁在秦家老宅的保险柜里，据说再也没人动过！妈的！这人渣！拿偷来的东西装逼！呸！”
林小雨义愤填膺地骂着，随即又话锋一转，充满疑惑：“不过晚晚，这跟沈岩有什么关系啊？秦朗是秦家的，袖扣是沈家的……沈岩也姓沈……难道他是沈家流落在外的私生子？还是秦家派来的卧底？这剧情也太魔幻了吧？”
苏晚听得心乱如麻。
林小雨的信息，和她昨晚混乱梦境中关于“沈砚”名字和“骗子”的碎片交织在一起，让她刚刚被“电子厂”解释压下去的疑云再次翻腾起来。
她下意识地看向沈砚的侧脸，他依旧平静地吃着东西，仿佛对手机里的对话充耳不闻。
“小雨，这事……有点复杂，我回头再跟你说。” 苏晚匆匆挂了视频，心绪不宁。
她放下手机，拿起勺子，却没了胃口。脑子里乱糟糟的。秦朗的龌龊事被证实了。袖扣确实是沈家的东西，被秦朗偷用过。
那么……沈岩袖口上的那枚呢？是巧合？是仿品？还是……？
她再次看向沈砚。他正好放下空了的粥盒，拿起纸巾，动作依旧带着那种刻板的优雅，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
“你……” 苏晚深吸一口气，决定再试探一次，这次换了个角度，“你手上的疤……是怎么弄的？” 她记得昨天下午惊鸿一瞥看到的那道月牙形的旧疤。
沈砚擦嘴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抬起左手，目光落在自己右手腕内侧那道极其浅淡的、几乎看不真切的月牙形痕迹上。
那是他十二岁那年，在瑞士滑雪时发生意外，被碎裂的冰棱划伤留下的。这道疤，连同其背后的故事，也早已被顾琛编入了“沈岩”的履历。
“这个？” 沈砚的语气依旧平淡，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追忆”，“小时候在老家爬树掏鸟窝，摔下来被树枝划的。很多年了。” 一个符合“农村出身”背景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童年伤痕故事。
爬树？掏鸟窝？
苏晚看着他那张过于俊美、气质过于清贵的脸，实在无法将他和爬树掏鸟窝的野孩子联系起来。那道疤痕虽然浅淡，但边缘整齐，更像是被某种锐利的、规则的东西划伤，而非粗糙的树枝。
违和感！强烈的违和感！
电子厂的经验可以解释修机器，但这深入骨髓的仪态，这浅淡却形状特殊的疤痕……绝不是一个普通电子厂工人或者农村野孩子能拥有的！
苏晚的心沉了下去。
刚刚被“电子厂”故事安抚下去的怀疑，此刻如同退潮后更加清晰显露的礁石，顽固地矗立在她心中。她看着他平静无波的脸，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平静的表象下，隐藏着深不可测的谜团。
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像是精心设计过的表演。
他到底是谁？沈岩？还是……沈砚？
沈砚似乎并未察觉到苏晚内心的惊涛骇浪，他将桌上的垃圾收拾好，站起身：“你再休息一会儿。我去趟楼下便利店，买点东西。”
他需要暂时离开这个空间，给顾琛传递秦朗的最新信息，同时也让苏晚独自消化一下他给出的“故事”。
他拿起那件旧西装外套搭在臂弯，走到门口换鞋。
就在他弯腰系鞋带的瞬间，苏晚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死死锁定在他左手袖口的位置——那里，袖口挽起，露出一小截手腕，干干净净，空空如也。
袖扣……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