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轿车无声地滑行在午夜的城市脉络中，将“云顶”那令人窒息的璀璨和喧嚣远远抛在身后。
苏晚蜷缩在后座，额头抵着冰凉的玻璃窗，窗外流动的霓虹光晕模糊成一片片毫无意义的色块。
监控室里发生的一切，像一场光怪陆离、却又无比真实的噩梦，在她脑中反复倒带重播。沈砚冰冷的话语、屏幕上顾薇保镖搜寻的身影、那场精准无比的“数据熔断”、还有最后关于沈秦两家那骇人听闻的秘辛……
每一种感觉都无比清晰：恐惧、屈辱、无力，以及一种被强行撕开眼前帷幕、窥见世界残酷真相后的巨大茫然。
她以为自己抓住的是复仇的利刃，却没想到握住的是一个足以炸毁自身的开关。沈砚的话虽然残酷，却像一盆冰水，浇醒了她被仇恨冲昏的头脑。
他说的对，在那个她无法想象的世界里，她的委屈轻如鸿毛，她的反抗螳臂当车。
车子最终停在了东风里那栋破旧的筒子楼下。司机沉默地点头示意，没有多余的话。苏晚抱着那个装着狼狈过去的纸袋，像一抹游魂般飘下了车，看着车子无声地驶离，融入夜色。
楼道里依旧弥漫着油烟和潮湿的气味，与“云顶”的奢华芬芳判若两个世界。她却奇异地从中汲取到一丝微弱的安全感——至少在这里，她是真实的，尽管真实得如此廉价。
推开503的门，林小雨像一颗炮弹一样冲了过来，一把抓住她的肩膀，脸上写满了焦急和后怕。
“晚晚！你总算回来了！吓死我了！怎么样？你没受伤吧？我看到群里有人说‘云顶’晚宴出了意外，香槟塔倒了？还有人受伤？你没碰到吧？秦朗那个渣渣呢？你见到他没？照片呢？用了没？” 问题像连珠炮一样砸来。
苏晚疲惫地摇了摇头，将纸袋扔在地上，整个人瘫进那张吱呀作响的椅子里，脸色苍白。
“小雨，” 她的声音沙哑而无力，“别问了……都结束了。”
“结束了？什么意思？” 林小雨一愣，蹲下身紧张地看着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这身衣服怎么回事？” 她这才注意到苏晚身上极不合体的后勤制服。
苏晚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翻腾的情绪。
她需要倾诉，更需要理清思路。她简略地、尽可能平静地讲述了晚宴上的经历——找不到秦朗、被顾薇注视、香槟塔意外、被带到处理室、以及……最后在监控室里与沈砚的对峙，和他所说的关于沈秦两家的那些话。
她省略了沈砚操控全局的细节，只说是他碰巧在监控室工作，听到了她和顾薇保镖的动静，出手帮了她，并告诫了她那番话。
即使经过简化，信息的冲击力依旧巨大。
林小雨听得目瞪口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手里的薯片袋掉在地上都浑然不觉。
“什……什么？沈…沈岩他……他真是沈家的人？那个袖扣是沈家送出去的？秦朗是偷的？秦家还帮忙掩盖？” 她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颠覆性的冲击，“这……这简直比八点档狗血剧还离谱！”
“还有顾薇！她居然也在查沈岩？还查到了你头上？我的天！晚晚，我们……我们是不是惹上大麻烦了？” 林小雨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她是八卦热爱者，但从未想过会如此近距离地卷入这种顶级豪门的秘辛和争斗中。
苏晚苦涩地点点头：“恐怕是。沈砚……他警告我，不要再碰这件事，否则后果不是我能承担的。”
“那……那我们就听他的吧！” 林小雨抓住苏晚的手，急切地说，“别再查了！秦朗那个人渣，自有天收！我们离这些可怕的人远远的！太吓人了！”
远离吗？苏晚看着好友惊恐的脸，心中却是一片复杂的混乱。恐惧告诉她应该听从，立刻斩断所有联系，躲回自己的壳里。
但另一种更强烈、更顽固的情绪，却在恐惧的废墟上悄然滋生——那是不甘，和一种被彻底激发起来的、扭曲的好奇。
她不甘心就这样被摆布，被警告，被当作一颗可以随意丢弃的石子。她好奇沈砚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身上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好奇那所谓的“伤疤”背后，究竟是怎样一段过往？好奇他既然那么强大，为何要伪装成一个穷小子，忍受赵志伟那种人的刁难？
这种不甘和好奇，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甚至暂时压过了恐惧。
“小雨，” 她轻声说，眼神却逐渐变得有些不同，“我知道怕。但我觉得……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知道了这么多，见识了那个世界的冰山一角，她无法再假装一切都没发生过，变回那个只知道埋头工作的实习生苏晚。
“那……那你想怎么办？” 林小雨忧心忡忡。
“我不知道。” 苏晚摇摇头，目光落在那个纸袋上，里面是那部旧手机。“但我需要好好想想。至少……暂时，我不会再冲动行事了。” 她接受了沈砚的警告，但并不意味着她选择完全屈服。
这一夜，苏晚彻夜未眠。她在硬板床上辗转反侧，监控室里沈砚那双深邃冰冷、却又仿佛藏着无尽故事的眼睛，反复出现在她眼前。
...
与此同时，城市另一端。
沈砚站在书房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沉睡的城市。他已经换下了那身便服，穿着深色的丝质睡袍，指间端着一杯威士忌，冰块在杯中轻轻碰撞，发出细微的声响。
“老爷子的电话处理好了？” 他对着空气般问道。
隐藏在阴影中的顾琛低声回应：“暂时安抚过去了。用了预备好的技术故障报告，损失也从您的私人账户划拨补上了。但老爷子似乎并不完全相信，他提醒您……‘历练’的初衷是低调和观察，而非制造麻烦。”
沈砚抿了一口酒，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顾薇呢？”
“顾小姐的人在我们撤离后半小时才彻底离开‘云顶’。她似乎对今晚的‘意外’非常怀疑，但找不到任何证据。‘灰雀’的攻击路径被彻底清理，她无法追踪到我们。不过……” 顾琛顿了顿，“她并没有放弃调查苏小姐。我们监测到，她的人今天一早就在调取苏小姐在校期间的档案和社会关系。”
沈砚的眼神微冷。顾薇果然还是死死咬住了这条线。
“还有，” 顾琛补充道，语气有些凝重，“秦家那边似乎也有了些微动静。虽然很隐蔽，但我们安插的眼线回报，秦正鸿老先生昨晚深夜接到了一通私人电话，通话时间不长，但之后书房灯亮了很久。无法确认是否与今晚的事有关。”
沈砚沉默了片刻。秦家……那条老狐狸果然嗅觉灵敏。一点点风吹草动都可能引起他的警觉。苏晚手里的那张照片，果然是个巨大的隐患。
“看好苏晚。” 沈砚最终下令，“确保她不再做出任何冒险的举动。另一方面，给顾薇的调查制造一点‘合理’的障碍，不必太明显，让她觉得是苏晚背景简单，无从查起即可。”
“是，少爷。” 顾琛应道，“那……您对苏小姐？”
沈砚晃动着酒杯，看着琥珀色的液体挂壁。“她需要时间消化。” 他顿了顿，“也让我看看，经过这次，她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是彻底被吓退，远离是非？还是……会生出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冰凉的酒精无法浇灭他心头那丝莫名的、连自己都无法完全界定的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