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头小雪狼的带领下,苏砚和尹恩秀踏入了一片光怪陆离的冰林。
这片森林里的树木并非木质,而是由万年玄冰构成,通体晶莹剔透。
阳光穿过铅灰色的云层,照射在这些冰树上,折射出千千万万道彩虹般的光晕,如同一场无声而盛大的幻境。
四周寂静无声,只有他们踩在积雪上发出的“咯吱”声,以及冰晶偶尔因温差而发出的、如同风铃般的清脆鸣响。
小雪狼在前方灵巧地穿梭,不时回头看看他们,那双灵动的眼睛里,充满了人性化的善意。
它似乎在引领他们穿过某种天然的迷阵,每一步都踏在特定的节点上。
尹恩秀紧紧跟在苏砚身侧,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每深入冰林一步,周遭的天地灵气就愈发纯粹,但也愈发排斥外物。
若非有小雪狼的引路,他们恐怕早已迷失在这片幻境般的冰雪迷宫之中。
不知走了多久,当他们绕过一株巨大如华盖的冰树后,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冰林到了尽头。
前方,是一道深不见底的万丈悬崖,云雾在崖下翻滚,如同沸腾的海洋。
而在那悬崖的边缘,一座古老的寺庙,就那么孤零零地矗立在天地之间。
寺庙的规模不大,墙体由古老的石块堆砌而成,早已在千年的风雪侵蚀下变得斑驳不堪,仿佛下一秒就会被狂风吹垮,坠入深渊。
屋顶的瓦片残缺不全,几根朽坏的木梁暴露在外,更添几分破败与萧索。
寺庙门口没有牌匾,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座被岁月磨平了棱角的石制香炉。
【无名寺】。
这三个字,几乎是同时浮现在苏砚和尹恩秀的心头。
这里,就是他们苦苦追寻的传说之地。
小雪狼将他们带到这里,便停下了脚步。
它朝着寺庙的方向,恭敬地低下头颅,发出一声低沉的呜咽,像是在行礼,又像是在通报。
随后,它深深地看了苏砚一眼,转身化作一道白色的虚影,消失在了冰林的深处。
它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苏砚深吸一口气,将那股混杂着敬畏与激动的心情平复下来。
他牵着尹恩秀的手,一步步走向那座仿佛已被世界遗忘的古寺。
然而,当他们走到寺庙门口时,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就在那扇朽坏的木门前,盘膝坐着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极其年迈的老喇嘛,身披一件褪色到几乎看不出本来颜色的藏红色僧袍。
他的身形干瘦如柴,皮肤像是被风干的橘子皮,布满了深刻的皱纹。
雪花落在他的头顶和肩膀上,积了薄薄的一层,他却纹丝不动,仿佛已经在这里坐了千百年。
他双目紧闭,双手结印,处于一种深度的入定之中。
苏砚甚至从他身上感受不到任何生命的迹象——没有心跳,没有呼吸,没有内力波动,如同一尊与天地融为一体的石雕。
尹恩秀的神经瞬间绷紧,她能感觉到,这个看似毫无生命迹象的老喇嘛,其危险程度,远超之前那五头雪狼王的总和。
但苏砚却缓缓松开了她的手,示意她不必紧张。
他知道,这便是无名寺的第一重考验。
考验的,绝非武力。
他上前一步,在距离老喇嘛三米处停下,双手合十,恭敬地躬身行礼。
“晚辈苏砚,携伴侣尹恩秀,前来拜谒先辈遗迹,恳请大师行个方便。”
声音在空寂的悬崖边回荡,却激不起半点回音。
老喇嘛依旧如同一尊雕塑,毫无反应。
苏砚并不意外,他又尝试着将一缕温和的内力,如春风化雨般,小心翼翼地探了过去,希望能引起对方的注意。
然而,那缕内力在靠近老喇嘛身体一尺范围时,便如泥牛入海,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所有常规的方法,在这里都失去了意义。
苏砚缓缓闭上了眼睛,【人间之心】在他的意识深处悄然运转。
他不再用眼睛去看,而是用“心”去感知。
瞬间,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呈现在他的感知中。
眼前这位老喇嘛的体内,并非空无一物。
在他的“心”的位置,存在着一个点,一个无限小,却又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点。
苏砚没有从中感知到任何情绪,甚至连【平和】与【虔诚】都没有。
它只散发着一种……“吸力”。
一种针对“存在”本身的吸力。
苏砚瞬间明白了。
这场考验,不是让你去唤醒他,而是看你有没有资格,从他所代表的这片“虚无”面前走过去。
考验的,是武者那颗本源的“道心”。
他转过身,对尹恩秀轻声说道:
“在这里等我,不要靠近。”
尹恩秀看着他前所未有的凝重神色,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眼中的担忧几乎要溢出来。
苏砚不再犹豫,他走到老喇嘛的对面,盘膝坐下,与老喇嘛形成了镜像般的对峙。
他闭上双眼,摒弃了所有杂念。
在他的精神世界里,那颗由无数情绪结晶熔炼而成的【人间之心】开始绽放出璀璨的光芒。
那里有【不甘】的金色火焰,有【守护】的厚重壁垒,有【战意】的紫色雷霆……它就像一个包含了人间所有悲欢离合的微缩世界,充满了色彩,充满了活力,充满了“存在”的意义。
苏砚控制着自己的【人间之心】,如同操控一艘小船,缓缓地,朝着那片代表着【空无】的黑色海洋,靠近过去。
他要用自己这颗充满了“有”的心,去触碰那片极致的“无”。
终于,在他的感知中,他那颗五光十色的【人间之心】,与老喇嘛那颗深不见底的【空无】之心,轻轻地接触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没有能量的剧烈爆炸。
有的,只是消融。
接触的瞬间,苏砚的身体猛地一颤。
他感觉自己的【人间之心】仿佛被戳破了一个洞,所有构成他“自我”的东西,都在疯狂地向那个【空无】的黑洞中流泻!
一幕幕记忆画面开始闪烁、褪色。
他看到元武道交流会上,方廷皓那张嘲讽的脸庞正在变得模糊,那句“哈巴狗”的刺耳声音也渐渐失真,连同那份刻骨铭心的【不甘】,都在变得无足轻重。
他看到在夕阳下的海边,自己对尹恩秀许下诺言的场景,她的脸庞轮廓正在消散,那份坚定不移的【守护】意志,仿佛一个遥远的、即将被遗忘的梦。
记忆、情感、思想、意志……所有的一切,都在被那片可怕的【空无】所吞噬、净化、抹除。
这是一种源自存在层面的抹杀!
如果他的【人间之心】不够坚定,如果他对自己所经历的一切、所坚持的一切产生一丝一毫的怀疑,他整个人就会被这片【空-无】彻底同化,灵魂永远迷失在这里,变成另一尊没有思想、没有情感的“活石雕”。
尹恩秀在外面焦急地等待着,她看到苏砚盘膝坐下后不到一分钟,脸色就变得异常苍白,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身体也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她心急如焚,下意识地催动自己那颗【纯粹】的武道之心,试图去理解苏砚正在面对的敌人。
然而,当她的心神刚刚触及那片区域的边缘时,她感受到的不是任何形式的力量或意志,而是一片绝对的、令人窒息的“空白”。
在那片空白面前,她引以为傲的武道之心,她所有的坚持与纯粹,都显得那么多余,甚至像是一个“错误”。
她第一次发现,原来有一种战斗,是她连观战的资格都没有的。
这一刻,她满心都是无能为力的痛苦与煎熬。
就在这时,一缕鲜红的血迹,从苏砚的鼻腔中缓缓流下。
在那张苍白的脸上,显得触目惊心。
她心中一紧,死死地盯着他,她不知道苏砚正在经历什么,但她知道,他正在经历一场她无法想象、也无法插手的恐怖战斗。
一场,用“心”来进行的,生死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