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原来，‘温暖’……是这样用的啊……”
那句如同梦呓般的低语，比之前那条咆哮的憎恨毒龙，更让苏砚的【人间之心】感到一丝刺骨的寒意。
他低下头，怀中少年那张清秀的脸庞泪痕交错，嘴角却僵硬地模仿着一抹悲悯的弧度。
他没有学会救赎。
他学会了伪装。
他像一个最顶级的猎手，在失败的瞬间，就立刻开始模仿胜利者的姿态，试图将那份足以融化冰雪的【温暖】，也锻造成自己刀鞘中最隐蔽、最致命的那一柄匕首。
风雪在古堡外渐渐停歇，破碎的窗棂透进一缕惨白的月光，照亮了满地的狼藉。
“他……”
尹恩秀走到苏砚身边，看着昏迷的夜魔，那双清冷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决绝的杀意。
她感受到了，那份伪装之下，比先前更深沉、更危险的恶意。
苏砚轻轻摇头，阻止了她。
他小心翼翼地将夜魔平放在地上，然后站起身，无比自然地握住了尹恩秀微凉的手。
那份从她指尖传来的、只为他一人而存在的【守护】之意，让他心中因那句梦呓而起的寒意，悄然散去。
“我没事。”
他轻声说。
尹恩秀没有说话，只是伸出另一只手，为他拂去肩上并不存在的尘埃，又轻轻整理了一下他有些凌乱的衣领。
这个细微的动作，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宣告。
无论你面对的是怎样的深渊，我都在这里。
苏砚看着她，笑了。
那笑容发自内心，冲淡了古堡中残存的【怨毒】与【悲凉】。
他们是执掌新世界的神只，也是风雪夜归的凡人。
“嗡——”
钱多多加密通讯的投影在此时亮起，伊万将军那张写满焦虑与威严的脸庞出现在半空中。
“苏砚阁下！”
他看到安然无恙的苏砚和尹恩秀，明显松了口气，但随即目光就落在了地上的夜魔身上，变得无比凝重。
“我们已经锁定了‘复仇之影’在全球的所有据点。”
“请您下令，我们将启动最高级别的‘净化程序’，彻底抹除这股【憎恨】的源头！”
所谓的“净化程序”，是各国在新纪元后达成的共识，一种针对无法控制、且对世界造成巨大威胁的“心武者”的最终手段——由多位宗师联手，以绝对力量将其心之领域彻底摧毁。
这是一种处决。
“不。”
苏砚平静地吐出一个字。
伊万将军愣住了：“阁下？这个少年……他就是‘夜魔’！是所有灾难的核心！他的【憎恨之心】已经污染了数百人的灵魂，留着他，后患无穷！”
“伊万将军，”苏砚的目光穿透投影，仿佛直视着远在千里之外的指挥中心，“你认为，他是‘因’，还是‘果’？”
这个问题，让这位身经百战的将军陷入了沉默。
“他是旧时代留下的‘果’，也是我开启的新纪元，结出的第一颗‘恶果’。”
苏砚的声音不大，却通过通讯系统，清晰地传到了全球所有关注此事的最高领袖耳中。
“用毁灭去对抗毁灭，我们和‘归一会’又有什么区别？”
“用‘净化’去抹除一个被时代伤害的孩子，那我的‘道’，又与他那扭曲的‘复仇’，有何不同？”
他顿了顿，说出了一句让所有人震惊的话。
“从今天起，他不再是‘夜魔’。”
“他是我的学生，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需要我亲自教导的学生。”
“至于‘复仇之影’的其他成员，”苏砚继续说道，“取消净化程序，将他们控制起来，他们需要的不是审判，是疏导。”
伊万将军的嘴唇动了动，最终化为一声叹息：“遵命，阁下。但是……世界需要一个解释，更需要一套规则。”
“今天出现了一个‘夜魔’，明天就可能出现‘怒魔’、‘妒魔’……我们不能每一次都依赖您亲自出手。”
“你说的对。”
苏砚点了点头。
“我们不能每一次都依赖我，那不是秩序，那是独裁。”
“所以，我们需要两样东西：老师，和规则。”
他的声音变得无比郑重，带着一种为世界立法的威严。
“第一，我提议成立【心武者学院】。”
“面向全球，招收所有新觉醒的‘心武者’，教导他们如何认知自己的情感，如何引导自己的力量，如何将【愤怒】化为【勇猛】，将【悲伤】化为【坚韧】。”
“学院的首任名誉院长，我推荐尹恩秀宗师担任。”
尹恩秀闻言，只是静静地看了苏砚一眼，轻轻颔首，仿佛这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
“第二，”苏砚的目光变得锐利，“成立【心域仲裁庭】。”
“由全球德高望重、心境修为达到【意之境】巅峰的强者组成，比如伊万将军你，比如泰拳王播求。”
“仲裁庭不判生死，只做裁决——对所有利用‘心之力’犯罪的武者，进行心域剥离，让他们回归凡人，用凡人的法律去接受审判。”
整个指挥中心，乃至全世界，都因苏砚这番话而陷入了死寂。
所有人都明白，这不再是用暴力去压制，而是用引导和规则，为这个刚刚降临的、充满无限可能也充满无限危险的新时代，指明了一条可行的道路。
良久，伊万将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着苏砚的投影，行了一个庄重的军礼。
“我明白了……阁下。”
“这是唯一的出路，是避免我们自我毁灭的唯一方法。”
通讯切断，古堡内重归寂静。
苏砚弯下腰，将昏迷的夜魔扛在肩上，仿佛扛起的，是新时代的第一份责任。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光明的方向发展。
然而，就在他扛起夜魔的瞬间，一股来自灵魂深处的疲惫感涌上。
为了“倾听”并“转化”夜魔那极致的【憎恨】，他的【人间之心】也承受了巨大的负荷。
他下意识地，将自己的意识沉入那条贯穿古今、由全人类情绪汇聚而成的浩瀚长河，试图从中汲取一丝【平和】与【喜悦】来恢复心神。
他的意识顺流而下，越过现代的喧嚣，穿过古代的烽烟，掠过远古的祭祀……一路追溯到长河的源头。
那里一片混沌，是人类情感尚未分化的原初之地。
可就在那片混沌的最深处，苏砚猛地“看”到了。
一个“视线”。
它不属于任何人类，不带任何已知的感情色彩。
那是一种纯粹的、超越理解的……注视。
仿佛一个守在河边的垂钓者，对河里游动的鱼群，没有爱，没有恨，只有对“食物”的冰冷漠视。
那个“视线”似乎也察觉到了苏砚的窥探，隔着无尽时空，与他对视了一瞬。
在它的眼中，苏砚看到了自己，看到了夜魔，看到了尹恩秀，看到了全人类……都只是这条情绪长河中，或肥美或瘦弱的……鱼。
苏砚的心神剧震，意识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从长河中弹了回来！
他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变得比外面的冰雪还要苍白。
“怎么了？”
尹恩秀立刻察觉到他的不对，扶住了他。
苏砚稳住心神，摇了摇头，只是眼神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抬头望向深邃的夜空，仿佛要穿透云层，看到那片混沌之后的未知。
棋局，原来不止一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