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猩红色的眼眸,仅仅是睁开,便让刚刚铸成的、汇聚了七十亿人意志的金色长城,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嗡鸣。
刚刚升腾起一丝希望的昆仑总控中心,再度被死寂所笼罩。
如果说,之前的黑色海洋是无穷无尽的“军团”,那么这双眼眸的主人,就是统御这一切的……“神”。
一个以【绝望】为食,以【恶意】为呼吸的宇宙灾厄。
“意志长城”挡住了浪潮,却也将这位灾厄的本体,从沉睡中彻底惊醒。
宇宙战场。
守护者舰队残存的六艘战舰,静静地悬浮在金色光膜之外。
它们就像是被巨浪拍打后,侥幸挂在礁石上的几片残破贝壳。
“祝融号,舰体破损百分之七十三,龙骨断裂,失去机动能力。”
“天吴号,心力熔炉过载,能量输出低于百分之二十。”
“强良号,舰桥被毁,半数船员阵亡……”
冰冷的数据流,在苏砚的【人间之心】中汇聚,瞬间勾勒出舰队的惨状。
九艘代表着人类最高战力的星空巨舰,如今只剩下六艘还能勉强维持阵型。
而其中三艘,已是风中残烛。
“总司令……”
一道虚弱的意识,从“强良号”上传来。
那是钱多多的声音。
在“句芒号”解体的前一秒,他被身边的护卫拼死送进了逃生舱,又被“强良号”冒死回收。
他活了下来,却亲眼目睹了自己的战舰与战友化为宇宙的尘埃。
苏砚没有回应他。
他的声音,通过最高指挥频道,下达了新的指令,依旧是那般不带丝毫情感的冷静。
“‘祝融号’、‘天吴号’、‘强良号’。”
“命令你们,即刻带领所有伤员,退入‘意志长城’保护范围。”
“这是命令。”
三艘战舰的舰长微微一愣,但军人的天职让他们下意识地回复:
“是,总司令。”
然而,钱多多那带着哭腔的咆哮,却在频道中炸响。
“不!”
“砚哥!我们不走!”
“我的人……我的人都死光了!‘句芒号’没了!我不能再看着你们去送死!”
“砚哥,回来吧!求你了!长城已经挡住它们了!我们回家……我们回家好不好?”
他的哭喊,说出了所有幸存者心中最卑微的渴望。
回家。
是啊,回家。
那颗蔚蓝色的星球就在身后,那道金色的壁垒是如此的温暖,仿佛只要穿过去,就能隔绝这片冰冷的黑暗。
但是,苏砚只是静静地注视着那双缓缓转动、仿佛在打量猎物的猩红眼眸,平静地对钱多多说道:
“多多。”
“长城能挡住它们,但也能……困住我们自己。”
钱多多的哭声一滞。
“它是一面盾,人类文明最后的盾。”
苏砚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解释的意味,清晰地传入每一个舰长的心中。
“但它没有剑。”
“我们如果都退回去,就等于将武器和手臂,一同锁进了保险柜,只能被动地等待,等待这面盾被那双眼睛……一点点磨碎。”
“所以,必须有人留在外面。”
“必须有一把剑,悬在敌人的头顶,让它无法肆无忌惮。”
“必须有一根刺,扎在它的血肉里,让它感到疼痛,感到威胁。”
“我们,就是那把剑,那根刺。”
死寂。
频道内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明白了苏砚的真正意图。
这不是撤退,也不是修整。
这是一场有去无回的自杀式牵制。
用残存的舰队,用守护者最后的精华,去主动吸引那尊宇宙灾厄的全部注意力。
用自己的毁灭,为长城之内的地球,争取那无法估量的……时间。
“……砚哥,”钱多多的声音颤抖着,带着无尽的绝望,“那你们……”
“我们的归宿,是星辰大海。”
苏砚淡淡地回答。
他切断了与钱多多的单独通讯,目光扫过剩下的五艘战舰——尹恩秀的“盘古号”、夜魔的“玄冥号”、伊万的“帝江号”,以及另外两艘同样伤痕累累的战舰。
“诸位,”他问道,“还有异议吗?”
没有激昂的口号,没有慷慨的陈词。
黑暗的宇宙中,五位舰长,用最平静,也最决绝的语气,在频道中依次回复。
“‘玄冥号’,无异议。”
夜魔的声音沙哑而坚定。
“‘烛龙号’,誓死追随总司令!”
“‘共工号’,为人类!”
“‘帝江号’,乐意至极。”
伊万的回答中,甚至带着一丝狂热的笑意。
“‘盘古号’,与你同在。”
尹恩秀的声音,最后响起,一如既往的清冷,却又蕴含着足以跨越生死的温柔。
那一瞬间,一股暖流,在苏砚那早已冰封的【人间之心】深处,悄然流过。
那是属于尹恩秀的温度。
但这丝温暖,仅存在了万分之一秒,便被他那绝对理性的意志彻底压下,化作了最后的决然。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三艘正在缓缓后退、即将没入金色光膜的残破战舰,像是看了一眼人类文明的火种。
然后,他决然地转过身,面向那片无垠的黑暗,面向那双散发着无尽恶意的猩红眼眸。
“全舰队,调转船头。”
“目标,‘收割者’之主。”
“以我之令——”
“冲锋。”
没有丝毫犹豫,六艘伤痕累累的星空战舰,引擎爆发出此生最璀璨的光芒。
它们没有冲向那片看似薄弱的黑色海洋,而是像六支离弦的箭,主动朝着那片最深沉、最恐怖的黑暗中心,朝着那双巨大到无法形容的猩红眼眸,发起了决死的冲锋。
如同六只飞蛾,扑向了足以焚尽宇宙的烈日。
在它们的前方,那双猩红的眼眸,似乎对这几只蝼蚁的挑衅感到了些许的……趣味。
它缓缓闭合,又猛然睁开。
一场盛大的……狩猎,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