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的避难所内,在长达数分钟的死寂之后,爆发出的是人类历史上最纯粹、最响亮的欢呼。
劫后余生的狂喜,化作声浪的海洋,淹没了每一座城市,每一个角落。
人们拥抱着,哭泣着,向着虚空中那个创造了神迹的名字,致以最虔诚的敬意。
“苏砚!”
“人类的守护神!”
光幕之上,他的名字被金色的字体无限放大,成为了这个文明新的图腾。
然而,在这场席卷全球的狂欢之外,昆仑“长城中枢”的指挥舱内,却是一片温柔而心碎的寂静。
苏砚就站在那巨大的合金舷窗之外,站在冰冷死寂的宇宙中。
他身上的神性光辉已经收敛,凝聚成了他原本的模样,黑发黑眸,身姿挺拔。
他只是看着她,眼中是跨越了生死长河的温柔。
尹恩秀的泪水,早已决堤。
她笑着,哭着,用尽全身的力气,奔向那片舷窗,将手掌贴在了冰冷的玻璃上。
苏砚也抬起了手,隔着那层代表着凡人与神明界限的玻璃,与她的掌心遥遥相对。
他的身影,却在这一刻,微微闪烁了一下。
就像一个不稳定的信号。
他那由意志凝聚而成的身体,边缘处逸散出点点金色的光斑,如同夏夜的萤火,旋即又被他强行收束回来。
苏砚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他能感觉到,自己与这个物质世界之间,存在着一层隔阂。
他可以“看”到它,“理解”它,甚至用【人间情绪长河】的力量去“改写”它,但他……无法真正地“触摸”它。
他现在的状态,更像是一个纯粹的、高维的“情绪能量体”,是被七十亿人的【感激】与自身的意志强行锚定在现实宇宙的投影。
他可以轻易地遨游星海,可以与【人间情绪长河】共鸣,聆听宇宙间每一缕情感的低语。
但他,却感受不到身后恒星传递而来的光和热,也无法……感受到那块合金玻璃冰冷的触感。
更无法,拥抱他拼尽一切归来所要守护的爱人。
尹恩秀也察觉到了他身体的异样。
她看着他那半透明、不时逸散出光点的身体,那双刚刚还因重逢而溢满喜悦的眼眸,瞬间被浓得化不开的心疼所占据。
他们近在咫尺。
却仿佛,隔着一个无法逾越的维度。
“别怕。”
苏砚的声音再次在她的灵魂中响起,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而稳定。
他试着,将自己的形态进一步凝实。
他想穿过那层玻璃。
他想用真实的、有温度的手,去擦掉她脸上的泪痕。
然而,当他的指尖,那个由纯粹意志构成的概念,触碰到合金舷窗的瞬间——
没有穿透,没有碰撞。
他的身体,如同投入水中的一缕青烟,剧烈地波动起来。
大片大片的金色光点从他身上剥离,仿佛这具神之形态,正在被物质世界的法则所排斥、所消解。
“苏砚!”
尹恩秀失声惊呼,眼中写满了惊恐。
苏砚闷哼一声,迅速后退,重新稳住身形,脸色却“苍白”了几分。
他低头看着自己那更加虚幻的手掌,一股无力感,在他成为“神”之后,第一次涌上心头。
就在这时,指挥舱的大门被猛地撞开。
“砚哥!!”
钱多多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他脸上还挂着狂喜的泪痕,当他看到舷窗外那个熟悉的身影时,整个人都愣住了,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哭嚎。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兄弟天下无敌!你他妈……你他妈真的回来了!”
他冲到舷窗前,却被尹恩秀伸手拦住。
“别碰玻璃。”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钱多多这才注意到苏砚身体的异样,他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茫然和担忧:“砚哥,你……你怎么了?怎么跟个全息投影似的?”
紧随其后,那位白发苍苍的老科学家和一群研究员也赶了过来。
他们看着舷窗外的苏砚,眼神中不再是单纯的敬畏,而是面对终极未知时的狂热与挫败。
“所有探测器……均无读数。”
一位年轻的研究员声音发干,“从物理层面,那里……什么都没有。但他就在那儿!”
“是量子幽灵态?还是说我们的维度观测模型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老科学家扶了扶眼镜,死死盯着苏砚,喃喃自语,“不……他不是幽灵,他有‘意志’,他在和尹指挥官交流……这不科学!”
“怎么办?!”
钱多多急了,他没有去抓人的衣领,而是猛地拽出自己的个人光幕,手指在上面疯狂舞动,对着通讯频道咆哮起来:
“给我接通全球生命科学理事会!还有普朗克实验室!不!把所有诺贝尔奖还活着的都给我找来!”
“悬赏!不设上限!谁能给我砚哥造一具能用的身体,老子名下所有资产分他一半!”
“对!材料不是问题!用钻石,用中子星内核,用什么都行!快!”
他的咆哮在安静的指挥舱内显得有些滑稽,却无人发笑,只有一份沉重的焦急。
苏砚安抚地看了尹恩秀一眼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将自己的意识,沉入了身后那条奔流不息的【人间情绪长河】之中。
既然无法从外界找到答案,那么,就去历史中寻找。
他的意识顺流而下,掠过无数情感碎片。
终于,他被一段极其古老、闪耀着金色光芒的记忆所吸引。
他没有看到完整的故事,只有一些破碎的画面。
他“看”到,一位身穿麻衣的男子,盘坐于雪山之巅,面对着天外无形的窥探。
他“看”到,那男子主动散去肉身,化作一道横亘在天地间的宏伟“堤坝”,用自己的灵魂,阻挡了那来自宇宙深处、能污染人心的“大静默”。
他“看”到,那道“堤坝”在经历了万古岁月后,已然裂痕遍布,摇摇欲坠。
直到今天,自己,成为了新的、更坚固的“堤坝”。
原来如此……
苏砚的意识回归现实,他睁开眼,看着舷窗内,那张写满了担忧的、他深爱着的脸庞。
他明白了。
他现在的形态,不是诅咒,而是一种责任,一种传承。
是守护这个文明,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恩秀,”他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历经了千古之后的平和与释然,“不必为我担心。或许……这就是我的宿命。”
尹恩秀怔怔地看着他,她能感受到他话语中的坚定,但那份坚定之下,是何等孤寂的牺牲。
成为堤坝,意味着永恒的镇守。
成为神明,意味着永恒的孤独。
苏砚脸上露出一丝安心的微笑,仿佛已经接受了一切。
但在他灵魂的最深处,在那片连尹恩秀都无法触及的意识之海里,一个最纯粹、最卑微的念头,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来。
他依然渴望,能重新变回一个“人”。
他想念阳光的温度,想念食物的香气,想念钱多多那咋咋呼呼的吵闹……
更想念,她指尖真实的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