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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历史军事 > 历史杂烩 > 第9章 暮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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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漫进窗棂时,羊肉汤的香气已经漫了半条街。赵虎用粗瓷大碗盛了汤,给每人碗里卧了俩荷包蛋,油花浮在汤面上,映着屋檐下刚挂上的灯笼,晃出细碎的暖光。

“尝尝这新收的白萝卜,甜着呢!”赵虎往小姑娘碗里夹了块萝卜,自己先呼噜噜喝了一大口,“当年在破庙啃冷饼子的时候,哪敢想有这日子?”

周明放下卷宗,指尖还沾着陈年墨迹:“可不是嘛。那会儿查凤纹案,天天提着心过日子,生怕漏了哪个细节。如今倒好,能安安稳稳给孩子讲当年的事了。”他说着,摸了摸小姑娘的头,“你这柳叶雕得再好些,将来也能给后辈讲讲,这手艺是打哪儿来的。”

苏卿卿端来刚蒸好的米糕,上面撒了层桂花碎:“李文来信说,苏州分馆的姑娘们都学着雕砚呢,有个十二岁的丫头,雕的莲纹比男子还利落。”她拿起一块米糕递给沈砚之,“这世道啊,总归是往亮处走的。”

沈砚之咬了口米糕,桂花的甜混着米香漫开来。小姑娘正捧着碗喝汤,辫梢的菊瓣纹随着低头的动作轻轻晃,红绒绳换了花样,可那股子认真劲儿,倒和当年李文捧着新砚来见他时如出一辙。

夜里起了点风,吹得窗纸沙沙响。赵虎早已打着呼噜睡在灶边的草垛上,周明还在灯下翻着旧案,偶尔停下来在纸上记几笔,想是在给故事添些注解。苏卿卿把晾干的墨锭收进木盒,每块墨上都印着小小的菊纹,是柳姑娘新刻的模子。

沈砚之坐在案前,看月光淌进砚池,把那汪墨汁浸得愈发清亮。小姑娘雕了一半的柳叶砚就放在旁边,石屑还沾在边缘,像刚落的霜。他忽然想起李文信里的话,说苏州分馆的院子里也种了菊花,黄的白的紫的,开得和“清白斋”后院一个模样。

“先生,墨凉了。”小姑娘不知何时醒了,揉着眼睛站在旁边,手里捧着个暖炉,“柳姐姐说,用暖炉烘烘砚台,墨就不容易凝。”

沈砚之接过暖炉,放在砚台底下。果然,墨汁渐渐融开,刚才那只小凤凰的影子又浮了上来,这次看得更清了,翅尖仿佛沾着点金粉,像是从月光里衔来的。

“等开春,咱们也去苏州看看吧。”沈砚之轻声说,“让你瞧瞧苏州河边的柳叶,到底是怎么弯的。”

小姑娘眼睛亮起来,重重点头,辫梢的菊瓣纹在月光下闪了闪。窗外的菊花还在开,风过时,香气涌进来,和砚台里的墨香缠在一起,像在酿一坛新的酒。

沈砚之拿起那方洮河砚,砚底的冰纹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那些藏在纹路里的故事,仿佛正顺着墨汁往上冒——有破庙里的寒夜,有苏州雨里的谜题,有公堂上的对峙,也有此刻灶边的呼噜、灯下的笔尖、孩童的笑。

他忽然明白,所谓传承,从不是把故事锁在匣子里,而是让它像这砚台里的墨,蘸着日子,一笔一笔写下去。写在宣纸上,刻在石头上,藏在米糕的甜里,落在孩童的笑中,慢慢就成了新的时光。

砚池里的墨汁轻轻晃,那只小凤凰的影子顺着月光往上飞,飞过院子里的菊花,飞过檐下的灯笼,往更远的地方去了。翅尖扫过之处,仿佛有新的砚台正在被拾起,新的刻刀正在落下,新的故事,正等着被写下。

天刚蒙蒙亮,院外就传来了轱辘声。赵虎揉着眼睛开了门,见是邻村的老张赶着驴车,车上堆着半车新采的芦苇。“沈先生要的芦花,我给送来了!”老张嗓门亮,惊飞了枝头的麻雀,“家里小子说,用这新芦花填砚台盒,比旧棉絮防潮多了。”

小姑娘扒着门框看,见老张的儿子正蹲在车边,手里攥着块青石片,偷偷往地上划柳叶——那是前几日她教的法子。她跑过去,从兜里掏出块刚磨好的墨锭:“给你,这个划起来更顺。”小子红着脸接了,指尖在墨锭上摸了摸,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野柿子塞给她,柿子上还带着片叶子,鲜灵得很。

沈砚之站在廊下,看两个孩子蹲在地上比画,忽然想起周明说的话。当年凤纹案里牵连的那些孩子,如今有的成了学堂的先生,有的跟着吴老板学经商,还有的像老张儿子这样,守着田埂却惦记着石上的纹路。他转身回屋,从匣子里取出那方洮河砚,用新采的芦花细细擦了,砚底的冰纹里,竟似藏着点芦花的白。

苏卿卿正对着镜子描眉,见他这般仔细,笑:“王老板的砚台架午后该送来了,我让人在架子腿上刻了缠枝莲,配你的洮河砚正好。”她放下眉笔,从抽屉里拿出封信,“刚收到的,李文说苏州分馆的姑娘们雕了套‘四季砚’,要给咱们寄来当贺礼呢。”

周明凑过来,指着信上的字迹:“你看这‘春’字,笔锋里带着韧劲,倒像柳姑娘研墨时的力道。”他忽然一拍大腿,“对了,我昨儿翻旧案,发现当年刘太监藏的那批玉料,竟有大半捐给了玉器行,如今江南的玉匠,十有八九都用过那些料子。”

说话间,赵虎已经把羊肉汤热了第二遍,这次加了新晒的枸杞,汤面上浮着层淡淡的红。小姑娘捧着碗,小口小口喝着,忽然指着墙上的影子笑:“先生你看,我的柳叶砚影子,和你的洮河砚影子连在一块儿了!”众人抬头,果然见晨光里,新旧两砚的影子交叠着,像片刚抽芽的柳叶,又像只展翅的凤凰。

午后的阳光暖融融的,王老板亲自送来了砚台架。老松木的纹路在光下流淌,果然像极了破庙的星图,只是当年的寒星,如今都变成了暖光里的木纹。沈砚之把洮河砚放上去,刚合适,仿佛这架子等了它许多年。

“这木头有灵性。”王老板摸着架子边缘,“我爹当年是木匠,总说物件和人一样,得讲个缘分。你看这星图纹,不正对着案上的‘传承’二字吗?”

暮色降临时,苏州的“四季砚”到了。春砚雕兰,夏砚刻荷,秋砚拓菊,冬砚印梅,砚池里都留着浅浅的“清白”二字。小姑娘把自己雕的柳叶砚放在中间,五方砚台围着洮河砚,倒像一圈时光的年轮。

沈砚之取来新腌的桂花墨,在宣纸上写下“人间”二字。墨香混着桂香漫开来,落在砚台们的影子上,像给岁月盖了个印。赵虎炖的羊肉汤还在锅里咕嘟,苏卿卿在给凤凰玉牌换红绳,周明在教小姑娘认旧卷宗上的批注,连檐下的灯笼都似笑眯了眼。

窗外的菊花不知何时落了片瓣,正好飘在洮河砚的池子里。沈砚之伸手去拾,指尖触到砚台的温凉,忽然觉得这方石头早活了过来——它见过风雨,却把暖意攒在冰纹里;听过冤屈,却把清白刻进时光里。就像这满室的烟火,看着寻常,却把无数人的日子,都酿成了砚台里的墨,浓淡相宜,岁岁相传。

小姑娘忽然举着柳叶砚跑进来,砚池里盛着半池月光:“先生,你看这月亮,掉进我的砚台里了!”众人望去,果然见清辉满池,与洮河砚的冰纹相映,像极了当年破庙里,透过窗棂落在案上的那束光。只是这一次,光里没有寒意,只有暖融融的人间,在砚台里,慢慢漾开。

秋深时落了场轻霜,院角的菊花反倒开得更精神,紫的像浸了夜色,白的染着霜气,黄的倒似把最后几分秋阳都攒在了花瓣上。小姑娘早起扫霜,见石案上结了层薄冰,忙去灶房提了温水,用棉布蘸着擦洮河砚——这是柳姑娘教的,说老砚台怕冻,得像疼人似的揣着暖意。

“慢些擦,冰纹里藏着气呢。”沈砚之站在廊下看,见她踮着脚够砚台架顶层,辫梢的菊瓣纹沾了点霜,像落了片小雪花。他想起苏州寄来的“四季砚”,春兰砚的砚池里已养了清水,映着窗棂的影子,倒像苏州河边的栏杆。

正说着,周明背了个布包进来,里面裹着几本新刻的书。“县学堂的先生托人捎的,说孩子们要学砚雕,得先懂石头的性子。”他翻开一页,上面印着各色砚石的图谱,洮河石的冰纹、端石的鱼脑冻,都画得清清楚楚,“你瞧这落款,是周寡妇的侄子写的序,字里带着股子刚劲。”

苏卿卿拿着件新做的小棉袄进来,青布面上绣着柳叶纹:“天冷了,给孩子添件衣裳。李文来信说,苏州分馆的姑娘们也做了棉衣,给学堂的孤女送去,针脚里都绣着‘暖’字。”她把棉袄往小姑娘身上比了比,忽然笑,“你这身段,倒和当年刚到‘清白斋’的柳姑娘一般高了。”

柳姑娘恰好端着新熬的梨汤进来,闻言脸一红:“苏姐姐又取笑我。”她把梨汤分到碗里,冰糖在汤里浮着,像碎了的月光,“前几日晒的菊花干好了,泡在梨汤里,能润着嗓子讲案呢。”

赵虎从镇上回来,肩上扛着个大竹筐,里面装着新收的栗子。“张屠户家的小子非要跟来,说要学怎么给砚台底座打磨。”他往灶膛里添了把柴,“那孩子手巧,摸过两次刻刀,就雕出个像模像样的栗子来。”

说话间,果然有个半大的小子从竹筐后探出头,手里攥着块栗色的石头,见了沈砚之,慌忙把石头往身后藏,脸憋得通红。小姑娘跑过去,把自己的柳叶砚递给他看:“你雕的栗子呢?拿出来比一比呀。”小子犹豫着掏出来,竟是块石头雕的栗子,壳上的纹路凹凸分明,像刚从树上摘的。

沈砚之接过石头栗子,又拿起案上的洮河砚,两物放在一处,粗粝的石皮与温润的冰纹相映,倒像新旧时光撞了个满怀。“石头不分贵贱,有心气就能活。”他把栗子石还给小子,“回去照着这砚台的冰纹练练,下次来雕只凤凰试试?”

小子眼睛一亮,重重点头,攥着石头跑了,竹筐晃动着,洒下几颗栗子,滚到菊花丛里,像藏了几粒秋的念想。

夜里围炉烤栗子,壳裂开的脆响混着墨香,在屋里漫着。周明给小姑娘讲当年查案时,如何在破庙的石缝里找到半块凤纹玉,“那时玉上还沾着泥,谁能想到如今能成了孩子们手里的念想?”他剥开颗栗子,递给沈砚之,“你看这果仁,黄澄澄的,倒像你写的‘传承’二字里的金粉。”

沈砚之望着案上的砚台们,洮河砚居中,四季砚围在四周,小姑娘的柳叶砚就靠在春兰砚边,像片刚抽条的新叶。月光从窗缝溜进来,在砚池里晃出细碎的光,那只小凤凰的影子又浮了上来,这次翅尖似乎沾了点栗子的甜香。

“先生,明年开春,咱们能在院子里种点柳树吗?”小姑娘啃着栗子问,“我想雕出真正垂到水里的柳叶。”

沈砚之点头,见她嘴角沾着栗仁的碎屑,像只偷食的小松鼠。窗外的霜已经化了,菊花的香气混着烤栗子的暖,往砚台里钻,仿佛要把这人间的滋味,都酿成墨,等到来年,写进新抽的柳丝里,刻在初醒的石头上,顺着时光的河,慢慢淌下去。转年开春,柳树抽出了嫩绿的新芽。沈砚之带着众人在院子里种下了一排柳树,细长的柳枝在微风中轻舞。小姑娘每日都守在柳树旁,仔细观察柳叶的姿态,琢磨着如何把它们的灵动刻进砚台里。

这天,镇上来了个神秘的老者,他听闻“清白斋”的砚雕声名远扬,特来拜访。老者拿出一方古朴的砚台,上面的纹路奇异而精美,似有山川河流之态。沈砚之等人围拢过来,皆惊叹不已。老者说这砚台有一段传奇故事,愿与众人分享,而作为交换,他想看看“清白斋”众人的手艺。

小姑娘兴奋不已,她拿起自己新雕的柳叶砚,递给老者。老者端详许久,眼中露出赞赏之色:“这柳叶栩栩如生,灵气十足,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此后,“清白斋”的名声愈发远扬,更多的人慕名而来,带着故事与期待,而沈砚之他们,也在这一方方砚台上,继续书写着属于他们的人间传奇。

砚池里的墨汁静静待着,像在等一场春雨。池边的冰纹愈发温润,里面藏着芦花的白、桂花的香、栗子的甜,还有无数个寻常日子里的笑。而那只小凤凰,似乎真的要从墨里飞出来了,翅尖掠过之处,新的故事正在抽芽,和院角的菊花一起,往更深的岁月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