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歌越狼狈的躺在血泊里。
身体的温度在一点点流失,但没有人对他伸出哪怕一根手指头。
人人都觉得他是咎由自取。
先是抵挡不住心魔堕入魔道,如今又当众攻击自己的师尊......
黎歌越忽然嗤笑出声。
“做什么?”他艰难地支着自己,勉强爬起来几寸。
心口处破开一个血洞,因他的动作而涌出鲜红的血来。
“你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何堪自称得上一声‘师尊’?”他的声音不大,但一字一顿,很认真地咬清楚了每一个音节。
“把剑谱心法丢给我之后就不闻不问,我受到同门排挤时你也无知无觉。”
“如果不是大师兄一直在我身边,我连最初的修仙入门都挺不过去。”
“你不义在前,如何让我回报以德?”
今天沈昀的面色就没有好起来过。
闻言更是冷下了好几分。
即墨繁听着两人对话,倒是垂下眸子敛起了眼底情绪。
原来黎歌越都知道。
那为何还会对他这副态度?
即墨繁搞不懂,这不是能把道理分析得头头是道吗?因为沈昀对他不好,所以他才会愤而对他发起攻击。
那自己呢?
他又在拿什么做回报?
“红口白牙就胡言乱语,枉我前些日子还担心你的伤势。”沈昀一甩袖,语调里的怒意藏都藏不住,“我何时对你不闻不问?你受同门排挤又怎能怪到我的头上?”
这话不假,黎歌越从前对大家的态度都是那个拽样子,旁人能回他好脸色就怪了。
与其说是他被同门排挤,不如说是他一个人孤立了整个云沧剑宗。
“那大师兄呢?你也敢说自己无愧于他么?”黎歌越说到这里,声音都大了几分。
“本尊如何,还不用你一个连道心都守不住的魔修置喙!”沈昀把他的声音压了下去。
即墨繁觉得看这两个自私自利的玩意儿狗咬狗挺好笑的,没忍住嘴角几不可闻地往上勾了几度。
这个表情转瞬即逝,他恢复了平常的姿态,迈步挡住了黎歌越与沈昀对望的视线。
“大师兄......”
“别再闹了,师弟,乖一点。”即墨繁打断了他的话。
又是这种话。
黎歌越捂住了自己的心口。
那里被刺穿了一个血洞,正是即墨繁手中还染着血的拥雪剑造成的。
他忍不住不听话。
胸中别说恨意,就连半点负面情绪也没有。
“我不想亲手杀你。”即墨繁说。
视线努力向上抬起,黎歌越很费劲才能看清眼前即墨繁的表情。
眼前的青年逆着光,垂眸静静同自己对视着。
眸底似乎没有任何情绪,但似乎又什么都说了。
黎歌越混沌的眼中闪过极其浅淡的清明。
“......不麻烦大师兄。”他几乎是拼着自己最后的力气奋力支起身体,居然还真叫他晃晃悠悠站了起来。
血顺着衣物褶皱往下淌,地上留下了一串凌乱的脚印。
黎歌越抱着自己碎掉的魂灯,一步一步向诛仙台的边缘走去。
眼前就是天险。
别说是现在一点灵力都用不出来的黎歌越,就算是健康状态下的修士,想顶着云沧山后的劲风御剑上来,都得颇费一番心力。
黎歌越站在断崖边缘,眼前禁不住一阵阵的发黑。
他好像听见耳边响起很多声音。
很乱,有些是台下众弟子的议论,有些是从前即墨繁,或是沈昀,乃至戚枫渔对他说过的话,走马灯在他的脑海里盘旋。
可如今戚枫渔被他重伤,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沈昀差点也跟他一个待遇。
即墨繁......
他偏了偏头,看向那道站得离自己最近的身影。
其他人的视线都没有落在自己身上。
或是虽然看过来了,但也会很快移开。
只有即墨繁,那双眼始终清清淡淡地落在他身上。
“......大师兄,对不起。”
黎歌越把这话说完,眼前就彻底黑了下去。
*
一场闹剧以相当平静的结局收场了。
沈昀连御剑都不愿,直接一道传送符消失在了诛仙台。
徒留一地议论纷纷的云沧剑宗弟子。
“今日之事到此为止。”结果还是即墨繁走到众人眼前,一张大声符飞上半空,叫停了嗡嗡的声音。
“各位都回去忙自己的事吧。”
大师兄发话,即便大家都还有各种各样的疑虑,此时此刻也不得不偃旗息鼓,陆续散去了。
诛仙台又恢复了平日里的安静模样。
云沧剑宗的前辈残魂仍然好好的待在阵法里,即便失去了自主意识,也仍然固执的守着曾经的初心。
“在看什么?”
黎锦初把视线从脚下一望不见底的山崖收回来,看向缓缓走近自己的即墨繁。
后者随意把手一挥,清洁咒飞掠地面,那些血迹脏污一瞬间便被清理了个一干二净,半点渣滓也不剩。
“最后还是心软了?”诛仙台上虽说不如山崖后的风力道大,但也绝不至于到热的程度。但黎锦初就是非要拿着他那把折扇,与其说是扇风,不如说是在挡风。
“你不像是那种人啊。”不等即墨繁说话,他又自顾自地接了后半句。
也不能说不像——黎锦初摇着扇子,再度认认真真把眼前的青年仔细打量了一圈。
应该说是现在变得不像了。
从前在问道大会上,即墨繁的剑道带给他的可完全不是这种感觉。
恢弘剑气似乎愿意包容任何微小的善意,即便那会使自己受尽苦楚。
他当时就觉得这人要完蛋。
如今看来......是他的估算失误了。
即墨繁不仅没有如他的想法一般一路走向崩坏,反而去了另外一个极端。
他在让其他人崩坏。
“什么心软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即墨繁揣着手,语调冷淡地装傻。
黎锦初笑而不语地摇了摇头。
刺向黎歌越的剑偏了半寸,看似致命伤,实际仍给他留了一线生机。
就是不知道那小子能不能抓住这渺茫的机会了。
或者......会不会压根没有意识到即墨繁救了自己,反而对此感到怨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