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像李盛昌这样能被长辈放心派出来主导一方的衙内子弟,强大的自信以及年轻老成的做事风格,绝对可以让边陲重地的一些大佬,细心揣摩、想入非非。某些时候,他们无心之举或无心之言,有可能就代表了不可抗拒的权威。一句话可以送富贵,也可以断生死,全凭自己的领悟和态度。
李盛昌转向强尼,看似很随意地问了句:“强尼,你弟呢?怎么不见他出来蹦跶了?”
“亲爱的李,自从戴维被贵国羁押之后,我们花费了巨大的代价才把他保出来,现在正在非洲看矿场呢。”强尼一点没有因自家兄弟被流放而感到同情,反而有一种不可名状的优越感。对于二少的问话,也听不出其它深意。
在场几人也是见怪不怪。哪个财阀家里没有几件勾心斗角的事?
李二少却不想放过强尼,对他的回答毫不掩饰地表达了不满:“你家做事不小心啊,被蜥蜴人掉包的事情都没有发现?不会是洛克菲勒家族跟蜥蜴人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合作吧?”
“没,绝对没有,我向万能的....”强尼被二少凌厉的眼神吓得差点碰倒酒盅,嘴上不停地解释家族的底线和原则。
李盛昌很是不耐烦地打断了强尼的保证:“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你们最好没有跟蜥蜴人有什么牵扯,洛克菲勒家族再是有钱,总不想与全人类为敌吧?现在全世界的舆论方向都盯着两件事:一件就是这所谓的蜥蜴文明,另外一件自然是传的沸沸扬扬的外星文明。你们喜欢冒险,以为只要用利益,没有不可谈判合作之事。可不要玩火自焚呐,亲爱的强尼。”
“感谢您的提醒!为了表达我们的歉意,我父亲让我当面向您表示感谢。薛总,灵神星5%的开采权按半价出售,不知贵公司是否有意向收购?”在强尼的认知中,薛景石就是李二少的钱袋子,古代商人向达官贵族送礼,一般都是管家收取接纳的。
作为太阳系小行星带最大的金属富矿区,灵神星因高达82.5%的金属含量使其成为远近闻名的“黄金星球”。2.72万亿吨质量中含大量黄金、铂金等稀有金属,可直接开采利用。
中国越崎号探测器早在2030年就完成了详细的勘测任务,但由于开采技术要求高,经济价值更多体现在太空工业基础建设而非直接运输资源上面,况且庞大数量的黄金、铂金流入全球市场,只会造成严重的金融灾难,该行星的商业价值就一直没有得到释放。
强尼那5%的开采权收购协议,像一道强光,瞬间照亮了薛景石内心的狂喜。要知道,即便是富可敌国的洛克菲勒家族,前期投入了数千亿美金,也才拿到了17.6%的开采权,而自己旗下景峰商贸一直是两大家族的桥梁,承担着乙方运输工作,吃力不讨好,还背负巨大的运输风险。
强尼的报价清单,巨大的性价比反差,让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脸上的肌肉。他赶紧垂下眼睑,用尽全身力气将这股几乎要破膛而出的兴奋压下去,指甲几乎掐进了掌心。还一遍遍告诫自己:镇定,必须镇定,此刻绝不能露出任何破绽。
再抬眼时,他已恢复恭谨,声音平稳地答道:“这……一切听二少的安排。”
二少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红木饭桌,发出沉闷的“笃、笃”声,让会所包厢内的空气都显得格外粘稠。他眼皮都没抬,语气淡漠得听不出丝毫情绪,仿佛只是在决定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老薛,这次你就不要接手了。”
李盛昌这句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入了薛景石最兴奋的神经。他脑中“嗡”的一声,方才还在为那5%的开采权心潮澎湃,此刻却如坠冰窟。为什么?难道他看出了什么端倪?还是这本身就是一场试探? 无数个念头在薛景石脑海电光火石间闪过。
“刚好芷兰也在,这事就交给芷兰来办吧。”二少后续的话,更是坐实了某种刻意的安排。
薛景石的目光飞快地扫过一旁神色平静的王芷兰,心中顿时雪亮:这不是临时起意,而是一场权力天平的有意倾斜。
用他薛景石到手的功劳,去给芷兰铺路?还是李家准备过河拆桥把自己抛弃了?强烈的屈辱和不甘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心。但薛景石更清楚,此刻任何一丝犹豫或质疑,都可能万劫不复。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几乎是瞬间,他做出了最利于自己的选择:脸上迅速堆起毫无破绽的恭顺,甚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谄媚:“是,好!二少体恤,我正觉着压力巨大呢。芷兰小姐能力出众,再合适不过,都听二少的!”
强尼是何等人物,见状立刻堆起满脸热络的笑容,仿佛与薛景石之前的周旋从未发生过。他转向王芷兰,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奉承:“芷兰小姐真是年轻有为,一看便是干练之才。看来以后,我要多多向您请教了,我们一定得多亲近、多合作!”
王芷兰闻言,落落大方地迎上他的目光,丝毫不显矫揉造作。她优雅地执起酒杯,声音清亮,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洛克菲勒先生过誉了。能接下这副担子,我还要感谢二少的信任,以及……”她话锋微转,目光恰到好处地投向一旁面色僵硬的薛景石,继续道,“以及薛总前期打下的坚实基础。我提议,我们三人共同敬二少一杯,祝我们未来的合作,生意兴隆,万事顺遂!”
这一番话,既接了强尼的讨好,又抬高了二少,更是将失了项目的薛景石架在一个无法反驳的“功勋元老”位置上,可谓滴水不漏。
“老薛,你也不要一脸苦大仇深,像是我们亏待了你似得。什么钱该赚,什么钱不该赚,什么线能碰,什么线碰了会死……你这把年纪的人了,心里难道真没有一点数吗?”包厢里霎时间静得可怕,空气中弥漫的酒香仿佛瞬间凝固。二少李盛昌斜睨着面色惨白的薛景石,语气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薛景石喉咙干涩,抱着最后一丝侥幸,颤声试探:“二少……这、这是老爷子的意思,还是……?”
“砰——!”
话音未落,李盛昌手中的青花瓷酒盅已重重砸在红木桌面上,刺耳的碎裂声让在座所有人浑身一颤,溅起的酒液如同惊惶的泪珠,洒了一桌。
“二少,您消消气!”一旁闫珂苒赶紧打圆场,“薛总也是圈内的老人了,一时糊涂……”
“糊涂?”李盛昌猛地打断,声音冰寒刺骨,目光如利刃般钉在薛景石脸上,“那我帮他清醒清醒!‘陈明偷跑事件’怎么回事?‘第谷坑克隆事件’又是谁在背后提供支持?你以为内务处的仇斯凯是吃干饭的不成?!”他每问一句,声音便拔高一分,到最后几乎是厉声喝问,“一号实验体的dNA样本你们都敢私下克隆?薛景石,你们薛家到底想干什么?要翻天吗?!”
薛景石如遭雷击,双腿一软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双手死死抓住桌沿才稳住身形,声音带了哭腔:“二少!冤枉!真不是我干的啊,我只是……我只是提供了一些外围的……”
“你只是什么?!”李盛昌身体前倾,强大的压迫感几乎让薛景石窒息,“你以为跟那些‘日遗’分子走得近,用层层白手套就没人知道了?你以为靠着沙昆塔·波拉那个印度裔女人,把姒少康的dNA样本和几根体毛偷梁换柱运出去,就真的能神不知鬼不觉了?”
薛景石瞳孔骤缩,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了,这些他自以为绝密的勾当,竟被对方如数家珍般道出。
“知不知道,”李盛昌的声音压得更低,却比咆哮更令人胆寒,“要不是仇斯凯第一时间把这天大的窟窿拦了下来,直接汇报给老爷子,你薛景石现在还能坐在这里跟我们推杯换盏?早就蹲在燕城监狱里,给我踩缝纫机去吧!”
薛景石整个人瘫在椅子里,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的衬衫,额头上的汗珠滚落下来,砸在桌面上。他自以为做得密不透风,所有线索都切得干干净净,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连“日遗”和沙昆塔·波拉的名字都查出来了?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家族的显赫、子女的前程、堆积如山的财富……几十年苦心经营的一切,如同走马灯般在薛景石眼前飞速闪过,随即又像脆弱的琉璃一样,“啪”地一声,被二少那冰冷的眼神击得粉碎,化为泡影。
“不行,绝对不行!”一个声音在他脑海里疯狂呐喊。荣华富贵他已尝尽,由奢入俭比死更难受。更何况,失去二少和老爷子的庇护,他失去的将不仅仅是财富,更是整个家族的生存根基。恐惧像一只冰冷的巨手,死死攥住了他的心脏。
必须抓住点什么,哪怕是一根稻草!
电光石火间,一个最原始、最卑微,却也可能是唯一有效的念头窜了上来——认罪,求饶,放下所有尊严!
这个念头让他自己都感到一阵耻辱的颤栗,但求生的本能已压倒了一切。就在二少话音落下的瞬间,薛景石仿佛被抽走了所有骨头,“扑通”一声,整个人重重地跪倒在地板上,膝盖撞击出沉闷的响声。
李盛昌冷冷地看着他彻底崩溃的模样,如同欣赏一出好戏。片刻后,他仿佛什么事都未曾发生一般,神色平静地转向席间另一位一直沉默寡言、戴着老式眼镜的白发男子,语气恢复了平常,甚至带着一丝难得的客气:
“陈教授,这次专门请您过来,目的刚才也说了。接下来,您可能会以高级顾问的身份,再次回到‘天阙院’,帮晓芹看着点那边的工作。老爷子特意交代过,外夷毕竟是外夷,没有自己人衷心!”
陈教授闻言,整个人如同被一道暖流击中,僵在了座位上。与一旁如坠冰窖、面如死灰的薛景石形成了鲜明对比。
片刻的寂静后,两行热泪毫无征兆地从他眼角滑落。他再也抑制不住情绪,几乎是踉跄着离席,绕过瘫软的薛景石,来到李盛昌面前,深深一躬,然后双手用力握住二少的手,老泪纵横:“二少!我……我本以为这辈子再也无法为国效力,只能在遗憾中聊度残生……感谢您!感谢领导!还肯给我这个老头子一个机会,让我回去……回去看看……”
二人客套了一番,陈炯淼这才回到自己的座位,内心的激动却是隔着酒杯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芷兰,到时你把灵神星的开采利润放入到广寒市公益基金,用于产业扶持和基地维护,我就不沾大头了,就当是对‘9.22事件’的补偿吧。”李盛昌当着众人的面,轻描淡写地就把上千亿的利润给送出去了,关键还师出有名,估计要不了多久,上面一些大佬知道这事之后,也会忍不住夸他李盛昌一声:有格局。
闫珂苒心情激动地忍不住站起身来,举起酒杯向李盛昌感谢道:“李少,请允许我代表广寒市十二万市民,向您致以最崇高的敬意和最诚挚的感谢!有了这笔可观而又稳定的基金,广寒市的明天,一定会更上一层楼!”
此时,从会所包厢往窗外看,地球正好升至窗棂正中,蓝光透过特制玻璃,在厅内洒下柔和光辉。李盛昌不禁叹道:“在此处吃饭,倒真应了那句‘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呐。”
王芷兰却道:“我更喜欢现今这时节。古人望月兴叹,我们却在月中回望地球。”她指向窗外那颗蓝色星球,“你看那云层旋转,倒似碗中的汤羹漩涡。”
席间谈起月球生活种种,强尼说起商业竞争,王芷兰论及防御系统,陈炯淼追忆往昔航天岁月。林慕苏在一旁布菜斟酒,袖间偶尔露出腕上智能终端,竟也是最新型号。
最后一道甜点名曰“吴刚斫桂”,实是月球温室种植的桂花瓣,裹着分子料理技法制成的冰淇淋,盛在3d打印的玉兔形容器中。食至甜处,忽听王芷兰轻笑:“林老板这店名‘小江南’,倒让我想起《红楼梦》中大观园的藕香榭。”
林慕苏微笑:“不过是思乡之情作祟。在月球呆得愈久,愈想把记忆里的江南复原出来。”他指向回廊下的全息投影,“可惜终究是镜花水月。”
李盛昌接口道:“却也不尽然。古人想象广寒宫凄清寂寞,哪知今日此处竟有江南风味?可见未来总胜想象,诸君,请一起共勉吧!”
夜深席散时,客人满意而归。也有人,今夜无眠。
林慕苏送客至门廊,忽见地球光华中飘过一阵人造雪,恰似柳絮纷飞。李盛昌的磁悬浮车候在门外,车灯照亮廊下“小江南”三字匾额,那字竟是用月球陨石颗粒镶嵌而成。
归途中,王芷兰忽对闫珂苒道:“你可知林老板来历?他祖上原是苏州织造府的名厨,后来家族衰败,竟在月球重振家业。”
闫珂苒讶然道:“难怪有这般手段。不过有王小姐抬举,想必林老板未来可期啊!”
此时再看窗外,“小江南”的白玉圆顶在月球尘中若隐若现,廊下全息投影的江南烟雨尚未熄灭,与远处火箭发射台的流光交织成奇异图景。正是:
冰蟾宫里置玉筵,全息烟雨幻真颜。星蚌浮沉星河碎,月菌萌生月窟寒。箸底尝尽乡愁味,杯中含却宇宙澜。莫笑广寒寂寞地,人间天上两江南。
这会所中的故事,不过是广寒城里寻常一夜。谁知日后诸多际遇,竟皆缘起于此番月宫宴饮?
此乃后话,暂且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