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七号一大早,陆行舟就挤到了东海中学门口。
一辆辆大巴车排着队,引擎低鸣着蓄势待发。
他目光紧锁其中一辆——江寒星就在里面。
手心有点潮,他攥紧了手机,屏幕上十个大字正循环滚动着:
“今朝封剑时,来日摘星处”。
昨晚斟酌再三,觉得这最合适:今天稳扎稳打,未来天地广阔!
车门“哐当”关上,发动机声音大了些。
陆行舟立刻把手机高高举起,对准江寒星靠窗的位置。
隔着车窗,江寒星正和同学说着话,像是感应到什么,忽然转过头来。
她眯起眼,努力聚焦在陆行舟举着的屏幕上。
看清滚动的字迹,她先是一怔,随即,清澈的眼底瞬间点亮,愈发明亮。
她抑制不住地嘴角上扬,脸颊也悄然染上一抹微红。
接着,她做了一个带着点孩子气却又无比真诚的动作——
抬起右手,掌心带着郑重的暖意轻按左胸,停留一瞬,仿佛在回应:
“你的话,我收到了,放在这里了。”
然后,那只手没有放下,转而伸出一根纤细的食指。
指尖带着近乎温柔的专注,在冰凉的车窗上清晰、迅速地画下一个轮廓分明的五角星。
画完,她的指尖在那个小小的“星”上轻轻点了一下,才收回手。
这个动作隐秘而灵动,是少女对“星”字的专属回应。
它如同只给他看的秘密信号,暗藏着一丝依恋意味。
少女深深望进陆行舟眼底,感激与理解之外,更漾开一种难言的、独属她的暖意。
她迅速抿了下唇,像是怕泄露了太多情绪,随即转回头去,可嘴角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
车子启动了。
陆行舟被她“收于心-画于星”的动作钉在原地,心尖像是被那画星的指尖挠了一下,又暖又痒。
陆行舟下意识跟着挪了两步,手臂依然固执地举着。
直到大巴汇入车流消失,他才放下胳膊。
看着车流远去,陆行舟心里那点不确定彻底消散:
“‘摘星’……嵌了她的名字‘寒星’,她不仅懂了,还回应了。”
这十个字,就是他这个姐夫能给的、最用心的鼓励了:
今日沉着应考,收起锋芒;明日天高地阔,自有星辰可攀。
车窗内,江寒星悄悄握紧了手心,那十个字像带着温度,烙在了心上。
她望向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
心底那专属某人的角落,恍若投入星子,带着星芒的情愫,微微发热,令她沉静又注满力量。
她深知须全力以赴,不仅为己,更为不负车窗外那执着身影,不负那句为她裁度的祝福。
那颗被她亲手画下的“星”,在她心里漾开了一圈又一圈温暖的涟漪。
……
送走了载着江寒星的校车,校门口鼎沸的人声和引擎轰鸣渐渐远去。
蝉鸣聒噪。陆行舟启动水鸟,正欲驶离这片喧闹。
然而,不远处树荫下,一道既熟悉又格外憔悴的身影,将他的目光牢牢钉住。
是张嘉欣。她独自垂首而立,单肩包斜挎在左肩。
薄荷蓝防晒衣轻轻披覆,深色牛仔裤衬出双腿修长,却更显她身形单薄。
阳光穿过叶隙,在她低垂的眼睫与紧抿的唇上投下浓影。
那原本清亮的眸子,此刻浸满疲惫与忧虑。
她整个人绷紧如极限的弓弦,透着一股濒临断裂的脆弱与沉重。
她往日的明媚活力荡然无存,只剩下被生活重担压垮的憔悴,与某种濒临崩溃的颤栗。
“张嘉欣?”陆行舟有些意外,骑车靠近她。
张嘉欣猛地回头,见是陆行舟,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惊愕。
旋即如溺水者抓住浮木,那份疲惫瞬间被一种近乎绝望的希冀取代。
她嘴唇嗫嚅,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哽咽:“陆……陆老师?”
“你来送考?”陆行舟瞥见她憔悴面容与眼底血丝,眉头微蹙,
“家里有弟弟妹妹高考?”
“嗯,弟弟。”张嘉欣声音低不可闻,朝校门方向飞快一瞥,眼神却空洞涣散,
“陆老师,您……也来送考?”
“对。”陆行舟目光扫过她身边,没看到她那辆粉色小电驴,不禁问道,
“你的车呢?今天没骑?”
张嘉欣像是被这个问题拉回一点神志,茫然地摇了摇头,声音干涩:
“没……没骑。”
“怎么过来的?”陆行舟追问,看她状态实在不好,眉头蹙得更紧。
张嘉欣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解释,眼神里掠过一丝深切的恐惧。
她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
“……打车……车胎昨晚被人……扎了……全瘪了……”
“你看起来状态很不好。”陆行舟放柔了声音,
“是家里有什么事,还是……陈彦斌又找你麻烦了?”
这句话像一根刺,狠狠扎进了张嘉欣紧绷的神经。
她猛吸一口气,积蓄已久的压力与恐惧如洪水决堤,霎时冲垮强自维持的镇定。
她几乎是踉跄着上前一步,声音带着哭腔和不顾一切的颤抖:
“陆老师!求求您……求您帮帮我!”
“我真的……我真的走投无路了!”
陆行舟被她突如其来的崩溃和恳求弄得一怔:
“别急,慢慢说,怎么回事?”
“是陈彦斌……”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顺着张嘉欣的脸颊滑落,
“他不肯放过我!用我爸欠下的那笔巨额债务来逼我!”
“说只要我答应做他女人,债就一笔勾销!”
“我爸妈……他们……他们也逼我认命!可是……可是我不想!”
“陆老师,我知道是他设的局!我恨死他了!但我没办法……”
她语无伦次,巨大的压力和屈辱让她身体微微发颤,
“陆老师,我……我知道您认识他……”
“除了您,我不知道还能找谁……求求您帮帮我……”
“只要能摆脱他,让我做什么都行!做牛做马报答您一辈子都行!求求您了!”
那“一辈子”三个字,她咬得极重,带着献祭般的决绝。
说着,竟是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跪下去。
陆行舟眼疾手快,一把托住了她的胳膊,阻止了她的动作。
周围已有人投来诧异的目光,他眉心紧蹙,眼神瞬间冷了下去。
陈彦斌的卑劣手段他有所耳闻,但没想到竟如此下作地逼迫一个女孩。
看着眼前哭得梨花带雨、几乎崩溃的张嘉欣,他心中涌起强烈的义愤和同情。
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心感翻涌上来——
既是对陈彦斌这龌龊行径本身,也莫名牵连出之前瞥见的那几条书评:
什么“女频伪人”,什么“赤石”。
那些躲在匿名马甲后的人,连陈彦斌这等货色都不敢直面,也配对他点亮的五星指指点点?
嘲笑他认可的五星是“喜欢赤石”?
呵!他心底冷笑一声,眼神冰寒刺骨:
“五星好评即赤石?简直荒谬可笑!怕不是自己习惯了阴影,看什么光都刺眼?”
“可惜,真正的价值,从不由几声聒噪的蝉鸣定义。”
陆行舟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上车!”他当机立断,示意她跨上水鸟后座,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要去哪里?我先送你去。”
张嘉欣被他托着,感受到那份沉稳的力量,惶乱的心稍微找到了一丝依靠。
她胡乱抹了把眼泪,啜泣着借力抬腿跨上后座,双手紧紧抓住后座的扶手。
“市人民医院……麻烦您了陆老师……”
“秦副经理住院了,江总让我……让我放下手头的工作去照顾他几天。”
“秦时?”陆行舟眉头皱得更深,握着车把的手紧了一下,
“揽月让你去的?她这几天……去看过秦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