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爱琴海携回的浪漫与阳光,似乎还未完全从皮肤上褪去,但我们并没有沉溺于此。回国后的第一件事,既不是筹备盛大的婚礼,也不是沉浸在度假的余韵中,而是选择一个天气清朗的上午,驱车前往那个赋予法律关系最庄重定义的地方——民政局。
没有兴师动众的随行人员,只有我和她。我穿着熨烫平整的深色西装,她则选择了一身简洁却不失优雅的香槟色及膝连衣裙,颈间戴着那串在爱琴海悬崖边我为她戴上的“月下星河”项链,低调地闪烁着光芒。我们像无数对普通的新人一样,手牵着手走进那栋充满仪式感的建筑。
大厅里人来人往,有面露羞涩的年轻情侣,有洋溢着幸福笑容的准新人,也有神色平静、前来办理其他事务的人们。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特殊的、混合着期待、郑重与生活气息的味道。我们取了号,安静地坐在等待区的长椅上。她的手始终被我握在掌心,指尖有些微凉,我能感觉到她细微的紧张,如同第一次一般。
没有过多的言语,我们只是偶尔对视一眼,交换一个安心的、带着笑意的眼神。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变得缓慢而庄重。
叫到我们的号码时,我们起身,走向那个指定的窗口。递交早已准备好的户口本、身份证,填写申请表,拍照……每一个步骤都按部就班,平静无波。
最后,当那两本贴着红底合照、盖着清晰钢印的结婚证被推到我们面前时,世界仿佛安静了一瞬。
红色。鲜艳的,厚重的,象征着法律许可与神圣契约的红色。
我伸手拿起属于我的那一本,封皮的质感温润而实在。我翻开,里面是我们刚刚拍下的合影,背景是庄重的红色,我们肩并肩,头微微靠向彼此,脸上带着克制却无法完全掩饰的幸福笑容。旁边,是我们的姓名,身份证号,以及那行最重要的字——“结婚登记”。
我侧过头,看到玫瑰也正低头凝视着她手中的那本证书,她的指尖轻轻拂过照片,眼眶微微泛红,但那嘴角,却高高地扬起,形成一个无比美丽、无比满足的弧度。
没有激动的拥抱,没有狂喜的欢呼。在这个充满法律意义的地方,我们只是静静地看着手中的小红本,然后,不约而同地,紧紧握住了彼此的手。力道很大,仿佛要通过这个动作,将这份法律认可的羁绊,深深地刻进彼此的生命里。
“苏太太。”我低声唤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巨大的满足。
“苏先生。”她抬起头,眼中水光潋滟,笑着回应。
这一声称呼,从此名正言顺,受法律保护。
领取结婚证的当晚,恰巧有一个早已定下的、无法推拒的商业晚宴。这是一个汇集了商界名流、合作伙伴以及部分远房亲戚的场合,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这一次,我与玫瑰一同出席。她挽着我的手臂,穿着一身宝蓝色的露肩晚礼服,妆容精致,气质卓绝。那枚钻戒在她手指上熠熠生辉,与她颈间的蓝宝石项链交相辉映。与往常不同的是,我们手中多了一份沉甸甸的、刚刚获得的“身份证明”。
步入宴会厅,熟悉的寒暄与问候接踵而至。许多人都认识玫瑰,知道她是我的伴侣,是我们孩子的母亲,但以往,我介绍她时,通常会说“这是黄亦玫小姐”,或者更随意些,“这是我女朋友”,但那份量,与今夜截然不同。
当一位重要的商业伙伴,林总,端着酒杯迎上来,笑着对我说:“苏董,好久不见,这位是黄小姐吧?真是越来越光彩照人了。”
我没有像往常那样简单地点头致意。我停下脚步,侧过身,将玫瑰更正式地引至身前,脸上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其事的笑容,清晰地、声音不高却足以让周围几个人都听清地说道:
“林总,谢谢夸奖。不过,从今天起,您得改口了。”我微微举起我们一直紧握的、戴着对戒的手,语气平稳而笃定,“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太太,黄亦玫。在法律上,正式成为了夫妻。”
我说出了“我太太”这三个字,并且加上了“法律上正式”的定语。
林总显然愣了一下,随即立刻反应过来,脸上露出真诚而又略带惊讶的笑容,连忙改口:“哎呀!恭喜恭喜!苏太太,恭喜你们!这真是天大的喜事!看来我今天这杯酒,必须得敬二位了!”
“谢谢林总。”玫瑰微笑着回应,落落大方,那声“苏太太”她应得无比自然。
这样的场景,在当晚的宴会上重复了无数次。
回到清华园家属住宅区,遇到振华哥和更生姐,他们早已知情,挤眉弄眼地,振华哥更是大声嚷嚷着:“这回可是持证上岗了啊!看谁还敢乱嚼舌根!”
遇到那些平日里或许会对我们的关系有些微揣测的家属住宅区邻居们,我更是会特意带着玫瑰走过去,主动地、清晰地宣告:“叔叔,阿姨,介绍一下,这是我太太,玫瑰。我们领了证。” 那些邻居们脸上闪过各种神色——惊讶、了然、祝福,最终都化为了客套的恭喜。
我不再是向别人解释“这是我的伴侣”,而是直接宣告“这是我的妻子”。这个词,带着法律的威严和社会的公认,像一道坚固的屏障,将她牢牢地护在了我名正言顺的世界里。每一个“我太太”说出口,都像是在我们关系的基石上,又浇筑了一层钢筋混凝土。
我们看到了玫瑰娘家那边几位比较亲近、但也有些时日未见的表亲。他们都知道玫瑰的过往,也知道我们重新走到一起并不容易,但对于我们是否已经“定下来”,或许内心仍有不确定。
一位看着玫瑰长大的表姨拉着玫瑰的手,关切地端详着她,又看看我,语气带着长辈的慈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玫瑰啊,看着气色真好。和苏哲……一切都好吧?”
玫瑰立刻明白了表姨的言下之意。她没有丝毫的羞涩或回避,反而露出了一个极其灿烂、极其安心的笑容。她抽出被表姨握着的手,转而紧紧地、充满占有欲地挽住了我的胳膊,将身体亲昵地靠向我,然后用一种清晰、愉悦、甚至带着一点小小骄傲的声音回答道:
“表姨,我们好着呢!特别好!”她抬起我们交握的手,展示着那对刺眼的婚戒,“我们领过证了,现在,他可是我名正言顺、受法律保护的——”她故意拖长了语调,侧过头,笑盈盈地看了我一眼,然后一字一顿地对表姨,也是对周围其他竖起耳朵的亲戚们宣布:
“老、公、了!”
“老公”。
这个词从她口中说出,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理直气壮的亲昵和主权宣告。它比“丈夫”更日常,更亲密,也更具有一种“归属感”的意味。她不是在介绍一个伴侣,而是在宣告一个法律赋予她的、独一无二的身份。
表姨的脸上瞬间绽放出放心的、由衷的笑容,连连拍着玫瑰的手:“好!好!这就好!这下我们就彻底放心了!苏哲是个好孩子,你们以后好好过日子!”
其他亲戚也纷纷围上来,说着祝福的话。玫瑰始终微笑着,应对得体,而那句“我老公”则时不时地从她口中自然地流出,向所有关心或不关心的人,确认着我们之间那层最牢固的关系。
坐进回家的车里,隔绝了外面的喧嚣,我们才真正松弛下来。
玫瑰靠在椅背上,轻轻揉着因为长时间穿着高跟鞋而有些酸胀的脚踝,脸上却没有任何疲惫,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宁静与满足。
“今天,说了好多遍‘我太太’。”我握住她揉脚踝的手,轻声说。
“你也说了好多遍‘我老公’。”她笑着回握我,指尖在我掌心挠了挠。
我们相视而笑,不需要再多说什么。最近这几天,我们像两个拿到了心爱玩具、急于向全世界展示的孩子,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地,用“我太太”和“我老公”这两个最简单的称谓,向整个我们所处的社交圈,公告了我们的合法身份。
这不仅仅是一个称呼的改变,更是一种心态的彻底转变。从那两本红色的证书开始,我们之间的关系,从情感的依偎,正式步入了法律与情感双重保障的殿堂。所有的忐忑、过往的阴影、外界可能的窥探与非议,都在这一纸婚书和公开宣告中,变得无足轻重。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夜色中,城市的霓虹透过车窗,在我们脸上投下流动的光影。我们十指紧扣,那两本崭新的结婚证,就安静地放在身旁的公文包里。家,就在前方。而这一次回去,是一个真正意义上,法律与情感都完整无缺、名正言顺的家。这一刻的圆满,胜过世间任何盛大的庆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