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参观完了三合土之后,还参观了一些别的东西,反正稀奇古怪的挺多的。
刘禅看着天色将晚,最后去了一趟造纸司。
他本来不想去的,因为目前阶段,他觉得纸这个东西不是那么重要。
但是他转念一想,虽然这个东西现在看起来好像不那么重要,但是在未来这个东西其实非常重要。
并且现在,如果从军事用途上考虑,实际上新造的、改良过多次的竹纸已经发挥了不错的效果,那就是情报传递。
每天海量的情报传递,竹纸发挥了很大作用——用竹简木牍肯定不方便,用绢帛又太昂贵,而这种经过反复改良的新式竹纸完美承担了这个功能。
不但传递方便,销毁容易,携带也轻便,好处简直不要太多。
这么想着,他觉得自己非去不可了。
当然还有一点就是,在刘禅踏进造纸司那一刻,他敏锐地发现——或者说这根本是显而易见的事——造纸司全体成员早已翘首以盼多时。
刘禅仔细打量着他们,发现众人脸上仍残留着焦急、担忧、困惑甚至沮丧的神情,一个个精神萎靡、神色恹恹,活似被遗弃的孩童,又像久居冷宫的怨妇。
却在见到他的瞬间转为惊喜——那惊喜来得如此汹涌,仿佛天降滔天富贵,叫人难以置信。
此刻每个人都喜气洋洋、精神亢奋、情绪激昂,几乎全都胸膛剧烈起伏。
天色将晚,在灯火映照下,一张张脸庞涨得通红,身体微微发颤,甚至有几人激动得站不稳脚跟。
那一刻他忽然明白:自己的出现何其重要。
他意识到忽略了关键一点——厚此薄彼。
世间之事,往往不患寡而患不均。
此事正是如此。虽然他觉得此行或许只是走个形式,但这个形式却至关重要,至少对造纸司众人而言。
因为他的出现意味着重视。因为他是皇帝——这个身份的一举一动本身就承载着太多讯息与意义。
他们恭敬地行礼,何楮、蒲藤、李絮三人站在最前面,他们规规矩矩地行礼,满怀诚挚的感情,身体发抖,差点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因为在刘禅意识到这一点,赶忙上前扶起他们时,发现他们眼中泪光闪烁,身体颤抖得厉害,显得情绪极其激动。
刘禅心中不由得叹了口气,内心涌起一阵自责与愧疚。
他看着何楮、蒲藤、李絮三人,想起当初曾给予他们极大的礼遇,后来却渐渐淡忘了他们的存在。
虽然他常往神农院跑,去得最多的是神兵司,与浦元、郭达等人接触最勤,而就在不远处的造纸司,他却并非每次都去——事实上去的次数屈指可数。
今日见到眼前这些人,这些可爱的人,这些做出贡献的人,他暗下决心:以后再不能忽略他们的存在,定要适时给予关怀。
当然,他也可以用皇帝日理万机、事务繁忙来宽慰自己,但这终究太过牵强。
刘禅跟何楮、蒲藤、李絮三人热情热烈地寒暄过,一阵嘘寒问暖过后,又跟其他的造纸司工匠嘘寒问暖了一番,说了一些话。
他故意为之,因为他的话虽然没什么营养,都是形式,但他看得出来,其他的那些工匠听了他的嘘寒问暖的话,仿佛备受鼓舞。
等嘘寒问暖这一环节过去之后,接下来就是正事。
造纸司内弥漫着原始人力造纸法特有的刺鼻气味——石灰蒸煮的碱腥味、沤竹发酵的腐酸味、蒸煮时散发的硫臭,混合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浊气。
这是竹料在历经几十日甚至上百日沤浸、反复蒸洗后残留的气息。
刘禅突然想起《天工开物》记载竹纸制作时“恶气袭人”的描述,他的鼻子不时抽动,强忍着打喷嚏的冲动。
望着这些工匠们,刘禅不由得眼睛发酸。
这些气味忠实地记录着造纸工匠们日复一日与腐物碱水为伴的艰辛。
他耐心地听着何楮、蒲藤、李絮三人的介绍。他们分工各异,各有所长。
刘禅发现关于造纸术的研究进展相当迅速,三人详细地向他讲解了造纸技术的改进过程。
虽然他听得认真,但其实并未完全理解。
何楮、蒲藤、李絮见他如此专注,显得格外兴奋与激动,便滔滔不绝、唾沫横飞地讲述他们是如何改进技术的,以及当前纸张的具体应用方向。
他们还特意为刘禅准备了一张最新研制的纸。
刘禅接过纸张仔细端详,在手中反复把玩揉搓,时而轻拉,时而慢扯,一副行家里手的模样。
随后他命人取来纸笔当场试写,提笔挥就“造纸司”三个大字。
墨色浓重饱满,字迹端庄典雅,隐约可见几分相父的风骨。
何楮、蒲藤、李絮在旁观摩,不由得连声赞叹。
听得众人称赞,刘禅脸上不禁浮现出几分自得之色。
刘禅很快收敛了笑意,认真检视新造的纸张。
何楮又令人取来了一些——方才那番查验他自觉有些儿戏,检查得不够仔细。
此刻他刻意保持着后世做实验时的严谨态度,逐一仔细查看。
这次他看得极为认真,因为评判纸张优劣自有一套方法。
至于那张写着“造纸司”三字、略显褶皱的纸张,则被何楮小心折好,珍重地收入怀中。
刘禅仔细感受着,这纸确实与往昔大不相同:触手光滑细腻,全无从前粗粝扎手的纤维;对光细看,质地均匀透亮,不见丝毫斑驳杂质。
他试着轻轻拉扯,纸张柔韧有度,不再一扯即裂;又用手指捻搓边角,竟也经得起反复揉折。
最难得的是厚薄均匀,铺在案上平平整整,不见半分起伏。
刘禅问了一个关键问题:“这纸能保证每一张都如此吗?”他扬了扬手中的纸,看着何楮、蒲藤、李絮三人问道。
听到这话,三人迅速对视一眼,神色间颇显为难,脸上都泛起红晕。
刘禅宽慰道:“但说无妨。”
他们又交换了一个眼神,微微点头,最后由何楮回禀:“陛下明鉴,目前尚不能保证......臣等......有负圣托。”
刘禅见他们窘迫的模样,反而大笑道:“众卿无需自责,如今已改进良多,不是吗?”他指向那些令他满意的纸张,“朕相信终有一日,所出之纸,皆能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