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本翔站在山崎株式会社的大楼前，抬头望着这座三十层的灰色建筑。清晨的阳光被玻璃幕墙反射，刺得他眯起了眼睛。今天是他在这个东京着名贸易公司上班的第一天。
宫本翔，24岁，东京大学经济学部毕业。他小声复述着自己的简历，仿佛这样能给自己更多信心。西装领带让他感到些许不适，但更多的是兴奋。经过五轮面试，他终于从三百名竞争者中脱颖而出，获得了这个财务部助理的职位。
旋转门无声地转动着，将他吞入大楼内部。冷气扑面而来，带着某种说不清的陈旧气味，像是许久未通风的图书馆。大厅宽敞却异常安静，前台的接待小姐正在低头写着什么，黑色的长发垂下来遮住了半边脸。
您好，我是今天入职的宫本翔，财务部。他微微鞠躬，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显得格外响亮。
接待小姐缓缓抬头。她的皮肤异常苍白，几乎能看到皮下的青色血管。嘴角扯出一个标准的职业微笑，但眼睛却毫无笑意。
宫本...翔先生。她的声音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您的员工卡已经准备好了。财务部在15楼，电梯在右侧。
翔接过那张冰冷的卡片，上面印着他的照片和工号——0413。不知为何，这个数字让他心头一颤。
谢、谢谢。他又鞠了一躬，快步走向电梯间。
电梯门是镜面的，映出他紧张的面容。正当他整理领带时，电梯的一声开了。里面已经站着一个穿着灰色西装的男人，约莫四十岁左右，面容憔悴。
新来的？男人问道，声音沙哑。
是的，今天第一天上班。财务部宫本翔。翔再次鞠躬。
佐藤由纪，销售部。男人微微点头，十五楼是吧？
翔惊讶地看着对方按下15楼的按钮，您怎么知道？
佐藤的嘴角扭曲成一个奇怪的角度，新人都去财务部。他的眼睛在说话时一眨不眨，黑眼珠大得有些不自然。
电梯开始上升，翔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他注意到佐藤的西装袖口有暗红色的污渍，像是干涸的血迹。
公司...氛围怎么样？翔试图打破沉默。
佐藤缓缓转头看他，你会习惯的。我们都很...敬业。敬业这个词时，舌头似乎不太灵活。
电梯停在15楼，门无声滑开。走廊灯光昏暗，两侧是一模一样的磨砂玻璃门，上面贴着部门名称。
财务部在尽头。佐藤指向走廊深处，祝你...工作愉快。说完，电梯门关上了，将他那张苍白的脸隔绝在外。
翔深吸一口气，走向财务部。推开门时，他惊讶地发现里面已经坐满了人，至少有二十个员工正对着电脑工作。没有人抬头看他，只有键盘敲击声此起彼伏，如同某种诡异的交响乐。
宫本翔？一个女声从右侧传来。
翔转头看见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女性站在小隔间旁。她的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嘴唇涂着暗红色的口红。
我是财务部经理田中良子。你的座位在那里。她指向角落里的一个小隔间，员工手册在桌上，今天熟悉一下工作流程。
好的，田中经理。翔鞠躬道。
走向座位的路上，他注意到同事们都在专注工作，没有人交谈，甚至没有人喝水或伸懒腰。他们的脸色都很苍白，手指在键盘上的动作整齐得可怕，就像被同一个程序控制的机器人。
他的座位很整洁，电脑已经开机，屏幕上显示着登录界面。翔输入工号和初始密码，系统立刻跳转到公司内部界面。桌面上除了电脑就只有一支钢笔和一个笔记本，抽屉里空空如也。
奇怪，连张便利贴都没有...他小声嘀咕。
你需要什么办公用品吗？一个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翔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转头看见一个年轻男子站在他身后，脸上挂着僵硬的微笑。我是小林健太，比你早来三个月。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
谢、谢谢。翔松了口气，只是觉得办公桌有点空。
小林歪了歪头，公司提倡无纸化办公。茶水间在那边，休息时间是12点到1点。他的声音平板，像是在背诵员工手册。
整个上午，翔都在阅读电子版的公司规章制度和工作流程。偶尔抬头，他总能看到同事们保持同样的姿势工作，连翻页的动作都像是同步的。唯一的声音就是键盘敲击和偶尔的咳嗽声——那种干涩的、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咳嗽。
中午12点整，办公室里的所有人同时站了起来。翔吓了一跳，差点从椅子上跌落。
午休时间。田中经理宣布道，声音毫无起伏。
同事们整齐地走向电梯，只有翔和小林留在办公室。
你不去吃饭吗？翔问道。
小林摇摇头，我带便当了。你要去食堂吗？在五楼。
嗯，我想熟悉一下环境。
电梯下到五楼，门一开就是宽敞的员工餐厅。令翔惊讶的是，餐厅里几乎坐满了人，但异常安静。没有人交谈，只有餐具碰撞的轻微声响。取餐区摆满了各种日式料理，看起来十分丰盛，但却闻不到任何食物的香气。
他拿了一份定食，找了一个空位坐下。对面的女员工机械地咀嚼着食物，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餐盘。翔注意到她的米饭几乎没有减少，只是被筷子拨来拨去。
新来的？旁边突然有人说话。
翔转头，看见一个约莫五十岁的男人正看着他。这是今天第一个主动和他说话的人。
是的，宫本翔，财务部。
我是技术部的山本。男人点点头，第一天感觉如何？
还...不错。翔犹豫地说，就是有点安静。
山本笑了笑，眼角堆起皱纹，大家都专注于工作。山崎株式会社是业内顶尖企业，标准很高。他压低声音，不过财务部...有点特殊。
特殊？什么意思？翔追问道。
山本的表情突然变得警惕，没什么。好好工作吧。说完，他端起几乎没动过的餐盘离开了。
下午的工作更加枯燥，翔被分配整理去年的财务报表。数字在他眼前跳动，眼皮越来越沉。不知何时，他趴在桌上睡着了。
宫本先生。宫本先生。
一个声音将他唤醒。翔猛地抬头，看见田中经理正站在他面前，脸色阴沉。
公司不允许在工作时间睡觉。她的声音冰冷，今天是你的第一天，下不为例。
非常抱歉！翔慌忙道歉，发现办公室里的其他人都在盯着他，眼神空洞。
田中经理转身离开前，补充道：加班到九点，把落下的工作补上。
窗外，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翔看了看电脑右下角的时间——19:30。他竟然睡了这么久？更奇怪的是，办公室里几乎所有人都还在，仿佛没有人下班。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翔拼命工作以弥补白天的过失。九点整，他保存了最后一个文件，伸了个懒腰。办公室里依然坐满了人。
那个...我先下班了？他试探性地说。
没有人回应。同事们继续工作，好像没听见他说话。翔尴尬地收拾东西，走向电梯。就在这时，他注意到一件奇怪的事——所有人的电脑屏幕都是黑的，他们只是在对着黑屏敲打键盘。
电梯下到一楼，大厅里空无一人，连前台也不见了。旋转门已经锁上，翔不得不使用侧门的员工卡感应器。走出大楼，他深吸一口夜晚的空气，突然意识到这是今天第一次感到放松。
接下来的几周，翔逐渐适应了公司的节奏。每天早上八点四十五分到达，晚上九点后离开，周末时常被叫来加班。同事们依然沉默寡言，但对他还算友善——如果那种机械的点头和固定弧度的微笑能算友善的话。
奇怪的事情开始积累。翔发现茶水间总是备有他喜欢的咖啡品牌，尽管他从未告诉过任何人；他的电脑总是自动登录，甚至在他更改密码后也是如此；每次加班到深夜，都能看到同一辆出租车停在公司门口，司机从不说话，只是点头示意。
最诡异的是，他从未见过任何同事吃东西或喝水。午休时，他们只是坐在餐厅里，面前的食物几乎原封不动。
一个月后的周五晚上，翔被要求通宵完成一份紧急报告。办公室里只剩下他和财务部的五个人。凌晨两点，他的眼睛已经酸涩不已，决定去洗手间洗把脸。
洗手间的灯光忽明忽暗，水龙头流出的水带着铁锈色。翔抬头看镜子时，差点尖叫出声——佐藤由纪站在他身后，脸上挂着那种熟悉的僵硬微笑。
加班辛苦了。佐藤说，声音像是从水下传来。
佐藤前辈...您吓了我一跳。翔按住狂跳的胸口。
佐藤没有回应，只是走到小便池前。透过镜子，翔惊恐地发现佐藤根本没有解开裤子，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前、前辈？
佐藤缓缓转头，脖子发出咔咔的响声。在闪烁的灯光下，他的脸开始变化——皮肤变得灰白，眼睛凹陷，嘴角裂开到一个不可能的角度。
你会习惯的...和我们一样...佐藤的声音变成了多重回声。
翔夺门而出，冲回办公室。里面的景象让他双腿发软——他的同事们全都变了模样。田中经理的脖子上有一道深深的勒痕，小林的太阳穴有一个黑洞洞的枪伤，其他人的身体都有不同程度的腐烂，但他们仍在工作，腐烂的手指敲击着键盘。
宫本君，你的报告完成了吗？田中经理转过头问道，她的头以一种不可能的角度歪着，舌头从嘴角垂下。
翔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尖叫，转身就跑。电梯停在15楼，门一开他就冲了进去，疯狂地按着关门键和1楼按钮。就在门即将关闭的瞬间，一只青灰色的手伸了进来，门再次打开。
小林站在外面，头歪向一边，你要去哪里？工作还没完成呢。
翔退到电梯角落，浑身发抖。小林的西装下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在地板上形成一滩血迹。
求求你...放过我...翔哀求道。
但你是我们的一员啊。小林的声音突然变得悲伤，你不记得了吗？
电梯门突然关上，开始下降。翔瘫坐在地上，眼泪模糊了视线。电梯没有停在1楼，而是一直向下，最终停在了b4——一个公司地图上不存在的楼层。
门开了，外面是一个巨大的停尸间。数百具穿着山崎株式会社制服的尸体整齐地排列在金属架上。最前排的几个架子上，翔看到了熟悉的面孔——田中经理、小林、佐藤...还有他自己。
不...这不可能...翔踉跄着后退，撞上了电梯墙壁。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从阴影中走出来，胸前别着人事部长的工牌。宫本翔，工号0413。入职日期2023年4月13日。死亡日期2023年7月15日。死因：过劳。
我...死了？翔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发现它们正在变得透明。
公司就是你的家，工作就是你的生命。人事部长微笑道，欢迎加入山崎株式会社的永恒团队。
电梯门关上了，再次打开时，翔发现自己回到了15楼的办公室。同事们——不，那些鬼魂——都转头看他，脸上带着理解的微笑。
宫本君，你的报告完成了吗？田中经理问道，声音温柔了许多。
翔看了看自己的电脑，发现屏幕上是他的死亡证明。他平静地坐回座位，手指放在键盘上。不知为何，他感到一种奇怪的安宁。
马上就好，经理。他回答道，声音和其他人一样平板。
窗外，东京的灯火依旧璀璨。山崎株式会社的大楼灯火通明，每一层都有无数身影在电脑前工作，日复一日，夜复继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