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肖恩的意识才从一片混沌中挣扎着浮出水面。
他缓缓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华美到不像话的穹顶，上面镶嵌的巨大宝石散发着柔和的光晕，将整个宽敞的房间照得亮如白昼。
身下是柔软到能让人陷进去的床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像是硫磺混合着某种花香的奇特气味。
“你醒了？”
一个带着浓浓鼻音，又充满惊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肖恩偏过头，就看到伊格瑞丝趴在他的床边，那双漂亮的赤金色眼瞳又红又肿，显然是刚刚哭过。
她的小脸苍白，看起来依旧虚弱，但精神头却比之前好了许多。
“我…”肖恩刚一开口，就觉得喉咙干得像是要冒火。
“别说话！”伊格瑞丝连忙端起床头的一杯水，小心翼翼地递到他嘴边，“希尔维娜妈妈说你灵魂透支得厉害，需要静养。”
肖恩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清凉的液体滋润了喉咙，也让他混乱的脑子清醒了不少。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
“我睡了多久？”
“三天了。”伊格瑞丝扶着他，在他背后垫了几个软枕，“你吓死我了…那天你突然就昏过去了…”
“没事，我这不醒了嘛。”肖恩拍了拍她的手，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他内视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空空如也。
那个坑爹系统真的跑路了，连个招呼都没打。
不过，身体深处似乎又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一种奇妙的、能够触碰到世界底层纹理的感觉若隐若现。
“外面…怎么样了？”肖恩更关心这个。
提到这个，伊格瑞丝的小脸立刻垮了下来。
“不太好…”她小声说，“父王…父王很生气。”
“他要把那些人类全都处死。”
肖恩心里咯噔一下。
他立刻掀开被子，不顾伊格瑞丝的阻拦，强撑着站了起来。
一阵天旋地转的虚弱感袭来，让他晃了一下。
“肖恩！你不能乱动！”
“扶我过去。”肖恩的语气不容拒绝。
…
龙巢的巨大议事厅内，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近百头体型庞大的巨龙，以各种姿态盘踞在议事厅的各个角落，每一双龙瞳里都燃烧着压抑的怒火。
大厅中央，数千名人类士兵被龙族的魔法禁锢着，跪在冰冷的地面上，一个个面如死灰，抖如筛糠。
统帅卡尔跪在最前面，他没有挣扎，也没有求饶，只是低着头，等待着最后的审判。
龙王奥伯隆的人形态，正背着手，站在高高的王座前，他魁梧的身躯散发着山崩海啸般的怒气。
“父王！”扎拉昂化作人形，单膝跪地，大声请示，“这些人类杂碎怎么处理？请您下令！我要亲手拧下那个指挥官的脑袋！”
“没错！杀了他们！”
“让他们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
“不能就这么轻易地让他们死了！要用龙炎把他们一个个烤熟！”
年轻的巨龙们群情激奋，咆哮声在大厅里回荡。
奥伯隆缓缓转过身，他金色的瞳孔里没有丝毫温度。
“拖下去。”
他简短地吐出三个字，已经为这数千人的生命判了死刑。
“是！”扎拉昂兴奋地领命，起身就要去抓卡尔。
“等一下！”
一个嘶哑但清晰的声音，从大厅门口传来。
所有龙的动作都停住了。
他们齐刷刷地转头看去。
只见肖恩在伊格瑞丝的搀扶下，一步步地走了进来，他脸色苍白，脚步虚浮，但腰杆却挺得笔直。
“女婿？”奥伯隆皱起了眉头，“你怎么起来了？这里没你的事，回去休息。”
“老丈人。”肖恩喘了口气，站直了身体，“这些人，不能杀。”
这话一出，整个大厅瞬间炸了锅。
“你说什么？！”扎拉昂第一个跳了起来，怒视着肖恩，“你这个人类！你居然帮他们说话？你忘了他们是怎么对公主殿下的吗？！”
“就是！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差点也死在他们手上！”
“叛徒！他果然还是向着人类！”
各种质疑和愤怒的吼声，潮水般向肖恩涌来。
“都给我闭嘴！”奥伯隆一声怒吼，压下了所有的声音。
他盯着肖恩，眼神锐利。
“给我一个理由。”
“理由？”肖恩笑了笑，环视了一圈那些对他怒目而视的巨龙，“理由就是，杀了他们，是最愚蠢的做法。”
他走向前，来到那些俘虏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卡尔。
“杀了他们，能得到什么？一点微不足道的复仇快感？然后呢？”
肖恩转身，面向龙王奥伯隆。
“然后，人类王国那边只会得到一个消息：讨伐军全军覆没，被邪恶的龙族屠杀殆尽。”
“接着，他们会组织更大规模的军队，带着更强的武器，甚至去联合其他种族，再来一次讨伐。下一次，来的可能就不是这种货色的军队了。”
“杀了一批，还有一批，杀得完吗？”
奥伯隆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不得不承认，肖恩说的有道理。
“那依你的意思，难道就这么放了他们？”龙后希尔维娜不知何时也来到了大厅，她轻声开口，打破了沉默。
“当然不是白白放了。”肖恩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那笑容看得扎拉昂等人心里直发毛。
“老丈人，各位。”肖恩清了清嗓子，“咱们换个思路。杀人，是下策。诛心，才是上策。”
他指着跪在地上的卡尔和那些士兵。
“他们是什么？他们是人类王国的精锐，是国王的忠犬。但现在，他们看到了什么？”
“他们看到了自己舍命追随的‘勇者’，是个怀揣深渊心脏的怪物。”
“他们看到了我们龙族，在抵抗那个差点毁灭世界的‘噬界者’。”
“他们还看到了…我，一个被他们当成‘叛徒’的人类，和我的龙族老婆一起，干掉了那个怪物，拯救了所有人。”
肖恩的声音在大厅里回响，每一句话都敲在龙族的心坎上。
“这些信息，比一万支军队都更有价值。”
“把他们杀了，这些信息就跟着他们一起埋进土里。但如果让他们活着回去呢？”
肖恩走到卡尔面前，蹲下身，直视着他空洞的眼睛。
“让他回去，告诉人类的国王，告诉教廷，告诉所有人类。真正的勇者是谁，真正的怪物又是谁。”
“让他们去传播，龙族并非邪恶，反而在守护这个世界。”
“让他们去质问，是谁把一个深渊的走狗，册封为了王国的英雄？”
“我们要做的，不是用武力去征服人类王国，而是从内部，瓦解他们的信任，撕开他们虚伪的面具！”
肖恩站起身，张开双臂。
“我们要把他们，变成我们最锋利的矛，去刺穿人类王国的谎言！”
整个大厅，一片死寂。
所有的巨龙，包括龙王奥伯隆在内，全都愣住了。
他们看着眼前这个脸色苍白的人类，仿佛第一次认识他。
扎拉昂张着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他脑子里只有复仇和杀戮，可这个“姐夫”，想的却是这种…他听都听不懂，但感觉无比厉害的东西。
奥伯隆看着肖恩，眼神复杂。
良久，他沉声开口。
“你的意思是…离间？”
“格局小了，老丈人。”肖恩摇了摇手指，“这叫舆论战。”
他走到卡尔面前，解开了他身上的魔法禁锢。
卡尔茫然地抬起头。
“想活命吗？”肖恩问。
卡尔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
“想为你手下这些枉死的士兵讨个公道吗？”肖恩继续问。
卡尔的身体猛地一震，他那死灰色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光。
“想让整个大陆都知道，是谁把你们当成祭品，推向深渊吗？”
肖恩的声音，仿佛带着魔力。
卡尔缓缓抬起头，他看着肖恩，又看了看他身旁那满脸担忧的龙公主，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远处王座上，那威严的龙王身上。
他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抢过旁边卫兵的长剑，但不是对着肖恩，而是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我卡尔，愧对王国，愧对麾下的将士！但…”他嘶吼道，“在我死之前，我一定会把真相，公之于众！”
肖恩笑了。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就在这时，他胸口突然传来一阵微不可查的刺痛，一股极寒的气息一闪而逝。
肖恩身体一僵，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
“肖恩！”伊格瑞丝立刻紧张地扶住他，“你怎么了？是不是伤口又疼了？”
“没事…老毛病了。”肖恩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但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那道被“噬界者”打进自己体内的紫光，开始有反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