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市的灯火，在遥远的地平线上，像一滩被打翻的、流淌的黄金。
丁凡握着方向盘，手心因为过度用力而有些发白。车内，他没有开音乐，只有引擎在低沉地嗡鸣，以及那个黑色双肩包静静躺在副驾上，散发着一种无声的压迫感。
“桥塌了关我屁事？”
高明那句话，像一根淬了毒的冰锥，反复刺穿着丁凡的耳膜。它驱散了深夜的疲惫，也浇灭了他心中最后一丝对程序内斗争的幻想。
最初，他的计划是将这份证据交给王建国。那是一把最锋利的刀，足以让王建国在省委的牌桌上，切下最肥美的一块肉。高明倒台，王建国的政敌必然元气大伤，而他丁凡，则会成为王建国眼中最“可用”、最值得信赖的功臣。这是一条捷径，一条通往更高权力、能让他更快实现目标的捷径。
但现在，丁凡知道，他不能走那条路。
如果把证据给了王建国，高明会倒，但倒得可能不够彻底。王建国的目标是政治斗争的胜利，他会精准地打击目标，但为了避免事态扩大化，牵连到不该牵连的人，他或许会选择性地“遗忘”某些证据。那些被抽走的钢筋，那些不达标的混凝土，那些被篡改的图纸，在政治的博弈中，或许只是扳倒高明的筹码，而不是必须被纠正的罪恶。
王建国要的是高明的命，而丁凡要的，是那些“路”的命。
他要的，是让那些在劣质公路上担惊受怕的司机能够平安回家；是让那些冰冷的交通事故数字，不再增加；是给赵立德那样的孤勇者一个交代；更是告慰周平以及那一百多个在天之灵。
这件事，必须跳出江州，跳出这个省的权力棋盘。
丁凡没有回自己的住处，也没有去市纪委。他将车开进了一个老旧的城区，在一家毫不起眼的、挂着“宏发旅馆”招牌的小楼前停下。这里鱼龙混杂，是城市里最容易隐匿身形的地方。
“开一间房，能上网的。”丁凡压低了帽檐，声音嘶哑地对柜台后那个昏昏欲睡的老板说道。
老板打着哈欠，递给他一把油腻的钥匙：“302，网费另算，一小时五块。”
房间里，一股潮湿的霉味混合着廉价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墙壁上贴着发黄的报纸，天花板的角落里结着蛛网。丁凡反锁上门，拉上那层薄薄的、几乎不蔽光的窗帘，将那个黑色的双肩包放在了那张吱呀作响的桌子上。
他没有立刻开始工作，而是先去冲了个冷水澡。冰冷的水流从头顶浇下，带走了身上的疲惫，也让他那因愤怒而发热的头脑，彻底冷静下来。
他需要成为一台最精密的仪器，将这些散乱、滚烫的罪证，锻造成一枚无法被拆解、无法被辩驳的穿甲弹。
他将背包里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小心翼翼地铺在床上，像是在布置一个神圣的祭坛。图纸、报告、磁带、录音笔……每一件物品，都沉甸甸的。
第一步，是数字化。
旅馆房间里那台老旧的台式电脑，开机时发出了拖拉机般的轰鸣。丁凡花了一百块钱，从隔壁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打印店里，租来了一台便携式扫描仪。
“嗡……嗡……”
扫描仪的光带，一次又一次地划过那些泛黄的图纸和报告。丁凡的动作一丝不苟，每一张纸都摆得端端正正，确保每一个数据，每一个签名，都清晰无比。他仿佛能看到赵立德在灯下绘制这些图纸时的专注，也能看到高明在那些报告上签下“已阅”时的轻蔑。
接下来是音频。他同样在打印店买到了一个能将老式磁带转录为mp3格式的设备。戴上耳机，那些污秽不堪的对话再次灌入耳中。
“高厅长一句话，咱们这工程款就能提前拨下来，这才是实惠！”
“技术算个屁！关系才是硬道理！”
丁凡面无表情地将这些对话，连同背景里的划拳声、淫笑声，一字不差地打成文字。他给每一个说话人，都根据声音特征和对话内容，标注了可能的身份：施工方项目经理A，材料供应商b……
最后，是那支索尼录音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