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交通厅的顶楼，高明的办公室阔大得像一个小型展厅。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将一室的红木家具照得油光锃亮。空气里浮动着一股昂贵的、专门定制的沉香气味，混杂着新沏的武夷山大红袍那醇厚的茶香，共同构建出一种与楼下那个嘈杂、庸碌的行政世界截然不同的氛围。
高明靠在意大利进口的真皮老板椅上，双脚惬意地搭在办公桌一角，正用一把紫砂小镊子，小心翼翼地将茶叶从茶罐里夹出。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于仪式的郑重。这套茶具，连同这罐一年只产二两的母树茶叶，是上个月一个中标了高速养护工程的老板“孝敬”的，价值足以抵上一个普通科员十几年的工资。
他喜欢这种感觉。权力不仅仅是签字和开会，更是将这些凡俗之物玩出雅致，玩出品味，玩出普通人无法企及的格调。
“咚、咚、咚。”
一阵急促而压抑的敲门声，破坏了室内的宁静。
高明眉头一皱，脸上闪过一丝被打扰的愠怒。他没有作声，继续专注于手里的活，仿佛要用这种沉默，惩罚门外那个不懂规矩的家伙。
门外的脚步声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推开了一道缝。省高速公路管理局的局长，一个年近五十、头发已经半白的男人，像只受惊的鹌鹑，探进半个身子，脸上堆着谦卑又惶恐的笑。
“高厅……您在忙？”
高明眼皮都没抬一下，冷哼了一声，将镊子重重地拍在茶盘上，发出一声脆响。
局长吓得一哆嗦，连忙闪身进来，顺手把门轻轻带上。他哈着腰，快步走到办公桌前，手里捏着一份报纸，像捏着一块烫手的山芋。
“什么事，天塌下来了？”高明终于抬起头，眼神里满是不耐烦。
“没，没有，高厅，一点小事，小事……”局长连忙将报纸递过去，指着社会版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就是……就是《江州晚报》今天登了个小豆腐块，说云山高速K120段路面沉降，有个大坑，好几辆车爆了胎。有记者跑去采访，我们的人……没拦住。”
高明接过报纸，只扫了一眼标题，就随手扔在了桌上，仿佛那是什么沾了秽物的东西。
他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才懒洋洋地开口：“爆了几个胎，死人了？”
“没，没死人，就是车主在闹，要赔偿。”
“没死人你慌什么？”高明的语调陡然拔高，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压，“一条几百公里的高速，出个坑怎么了？地球板块还运动呢，你管得着吗？这种小事，也要拿到我这里来？”
局长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背心瞬间就被冷汗浸湿了。他知道高明的脾气，这位厅长关心的从来不是路有没有坑，而是他的权威有没有受到挑战。
“是是是，您说的是。主要是那个记者，不知从哪儿听说了点风声，在文章里阴阳怪气地提了一句，说这条路当年验收的时候就有争议……”
“争议？”高明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放下茶杯，身体前倾，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局长，“谁有争议？让他站到我面前来！我高明亲自验收签字的路，谁敢有争议？”
那股凌厉的气势，让局长几乎喘不过气来。他连连摆手：“没人，没人敢！我就是觉得……这媒体瞎写，影响不好。我想着是不是让宣传处跟报社那边打个招呼，让他们……”
“打什么招呼？”高明不屑地打断他，“你这是心虚！你一打招呼，不就等于告诉别人我们有问题吗？蠢货！”
他指着局长的鼻子，像训斥一个不争气的儿子：“记住了，这种事，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理它。老百姓的记性，比鱼还差，过两天有新的新闻，谁还记得一个破坑？你现在要做的，是赶紧找个施工队，连夜把坑填上，再赔那几个车主万儿八千的，让他们闭嘴。这点事都办不好，你这个局长也别干了！”
“是，是，我明白了，我马上就去办！”局长如蒙大赦，连连点头。
“等等。”高明叫住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名片，扔了过去，“找这个宏发路桥公司，让他们去填。活儿干得漂亮点，价钱报高一点，就说需要紧急调用特殊材料，懂吗？”
局长捡起名片，看到“宏发”两个字，心里顿时雪亮。这家公司是高明小舅子的，交通厅里无人不知。所谓的“填坑”，不过是这位厅长借机给自己亲戚送钱的又一个由头。
“懂，我懂了，高厅。”
“滚吧。”高明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重新拿起他的紫砂镊子，仿佛刚才那场对话，只是一只苍蝇在他耳边嗡嗡了几声。
局长躬着身子，小心翼翼地退出了办公室。直到厚重的红木门在身后合上，他才敢长长地舒出一口气，用手背擦去额头的冷汗。他抬头看了一眼“厅长办公室”的牌子，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畏惧，有鄙夷，但更多的，是早已麻木的顺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