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斥候有何回报？”
元玄曜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平静得如同冰封的湖面，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上位者的威严。
“回侯爷，”
裴兴立刻躬身道：“南梁军在白天的进攻中损失惨重，主将曹景宗退兵三十里，正在整顿兵马。但他们的粮道，依旧畅通无阻。”
他拿出一副简易的军事地图，铺在案上。
地图是羊皮所制，在烛火下显得有些油亮，上面用朱砂清晰地勾勒出了黄河与淮水的走向。
“敌人的粮草，皆由南梁腹地经淮水、入大运河，再转黄河漕运，源源不断地运抵前线。”
“漕运之利，十倍于陆路，是南梁维持三十万大军北伐的唯一命脉。其中最关键的节点，便是此处 —— 石门堰！”
“据斥候探查，石门堰由南梁水军精锐镇守，明哨暗哨不下千人，堰上架设有五百重弩，防卫森严，易守难攻！”
裴兴的手指，重重地按在黄河中游的一处所在。
那是一座巨大的人工堰，如同一道锁喉的铁闸，扼守着整条黄河漕运的咽喉。
林妙音的目光落在地图上，看着那条蜿蜒曲折的粮道，秀眉微蹙。
她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被她忽略的细节。
她伸出纤细的指尖，在地图上轻轻一点，语气冷静而专业：“侯爷，兵法云：攻敌之必救，断敌之命脉。漕运乃是兵家大忌，一旦被断，三十万大军粮草断绝，不出三月，必不战而溃。”
她抬眼看向元玄曜，眼中闪动着智慧的光芒：“与其在白登山下与敌军主力硬撼，不如行雷霆一击，直捣其后勤命脉！断其粮道，方为上策！”
“南朝水军虽强，但石门堰地势狭窄，一旦被我军奇袭，其优势便无从发挥。”
裴兴闻言，倒吸一口凉气。
石门堰乃是南梁粮道的重中之重，防卫必然森严无比，想要突袭，无异于虎口拔牙！
元玄曜却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残忍，一丝疯狂，如同地狱的烈火，让人不寒而栗。
“好一个断其粮道。”
他缓缓站起身，左手不自觉地按在胸口。
那动作虽然细微，却泄露了他在强行压制着体内因寒月铁余毒而翻涌的气血。
他走到地图前，目光如刀，死死地盯着 “石门堰” 那三个字。
“萧衍以为，他能用二十四年的布局，将我困在大魏的泥沼中。”
元玄曜的嘴角扬起一个冰冷至极的弧度，那是一种被至亲背叛后，对整个世界都失去信任的孤绝。
“他以为我只是齐景略的孽种，会为私情所困。他错了。我已斩断软弱，现在，该轮到我元玄曜，来落子了！”
他那双眼睛里，此刻只剩下纯粹的战略考量和冰冷的杀意，仿佛将所有情感都化作了计算对手破绽的锋刃。
“传令！”
他的声音如同九幽之下吹来的寒风，让整个医帐的温度都骤然下降。
“命秦雄率五百亲卫精锐，即刻出发！”
元玄曜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完全听不出旧伤复发的虚弱。
“此去，不只是为了烧粮。”
元玄曜抬起手，用指甲在 “石门堰” 上，划出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那血痕印在地图上，触目惊心，象征着不可逆转的决心。
他目光如电，看向裴兴：“去将秦雄叫来，我要亲自交代。”
片刻之后，秦雄一身黑色劲装，单膝跪在元玄曜面前，神情肃穆。
“侯爷，请吩咐！”
元玄曜俯下身，声音压得极低，仿佛在与一头即将出笼的猛虎交代最后的捕猎法则。
“秦雄，你此去，身负三重死命。”
“第一，烧粮。我要南梁三十万大军的粮草，在石门堰，付之一炬！此为绝粮之计，断其后路，迫使曹景宗做出错误判断！”
“第二，索证。我要你像一根探入蚁穴的铁钎，给我挖出所有见不得光的东西！”
“尤其是那些船舷上刻着‘凌’字商号、以及带有‘玄鸟’图腾的，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如果能找到与‘武泰元年’相关的物证，更是大功！”
元玄曜的语气加重，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杀意：“我要的不仅仅是粮草，更是铁证！我要让那背后的老鼠，再无藏身之地！”
“第三，”
元玄曜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寒芒：“活下来。你和你的五百兄弟，都是我元玄曜的刀，我允许刀折，但绝不许刀柄被敌人握住。此战九死一生，但若能成，可抵十万雄兵。”
秦雄的心猛地一震，一股热血直冲头顶。
他明白了，侯爷要的不是牺牲，而是绝对的胜利和情报。
“侯爷，石门堰易守难攻，水军精锐镇守，此去九死一生，但末将绝不辜负侯爷所托！”
秦雄深吸一口气，语气坚定如铁。
他知道，这三重死命，每一重都比登天还难，但此刻，他只看到了眼前这个枭王对他的绝对信任。
“秦雄，你是我最锋利的刀。我信你。”
元玄曜补充了一句，声音虽然冰冷，却带着一种沉重的承诺。
“末将，遵命！”
他重重叩首，那叩首声在空旷的营帐中显得格外沉重。
他抬起头，眼神如铁：“请侯爷放心，末将定会将刀柄带回，插在南梁的帅案之上！末将以性命担保，五百兄弟，必将完成任务！”
元玄曜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巧的、刻着狼头图腾的令牌，递给了他：“这是王平的斥候令，持此令，所有暗哨斥候皆听你调遣。他的人，会告诉你如何像鬼一样，出现在敌人最意想不到的地方。”
“去吧。”
“诺！”
秦雄接过令牌，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营帐。
他没有回头，只是将腰间的斩马刀握得更紧，那沉重的步伐中，带着一股黄河水下匕首般的决绝与杀意，很快便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元玄曜缓缓站直身体，看向地图上被血痕划过的石门堰：“我要让萧绎知道，这场战争，从现在起，由我说了算！他的死鬼老爹萧衍布下的棋局，我元玄曜要亲手掀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