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凡目光落在书桌后那道身影上，青袍洗得有些发白，三缕长须梳理得一丝不苟，瞧着倒有几分文弱书生的儒雅气度。
只是那双藏在书卷后的眸子，在抬眼的刹那，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旋即又被温和笑意掩去。
“张城主客气了。”林凡拱手还礼，语气平淡无波，“久闻城主治理西南州有方，今日得见，幸甚。”
他这话半真半假，张谦在西南州任城主十余年，政绩确有几分，可暗中的手段也从不手软。
尤其是其麾下幕僚孙德明倒台前，城中商户提及张氏党羽，无不讳莫如深。
如今孙德明伏法，张谦却依旧稳坐城主之位，这份手段，绝非表面这般简单。
张谦闻言抚掌一笑，起身走到侧边的茶案前：“林县伯过誉了，比起县伯在广灵县的作为，张某这点微末功绩，实在不值一提。
县伯以一县之地，兴水利、改良稻种，短短一年便让广灵县仓廪充盈，连女帝陛下都曾在朝会上赞不绝口，当真是少年英雄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娴熟地煮水烹茶，动作行云流水，倒像是个精于茶道的雅士，而非手握一方军政大权的封疆大吏。
林凡不置可否，目光扫过书架。
只见上层多是农桑、水利类典籍。
中层则是兵法、舆图，下层却藏着几本装帧古朴的道经。
书页边缘泛着淡淡的灵气波动。
虽极微弱，却瞒不过他超凡境的感知。
“城主府中竟有道门典籍？”林凡故作好奇地问道。
张谦执壶的手微顿，随即笑道：“不过是早年游历偶得，闲来无事翻翻看罢了。
倒是县伯，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能耐，想必也修过些强身健体的法门吧？”
这话看似随意，实则暗藏试探。
大宏帝国虽不禁武道，却对超凡境以上的修行者讳莫如深，只因这类人物已非世俗力量所能制衡。
张谦身为城主，不可能不知其中关节，此刻明知故问，显然是在试探他的底细。
林凡端起刚沏好的茶盏，指尖触及温热的杯壁，淡淡道：“不过是乡野间的粗浅把式，强身尚可，哪敢称法门。
倒是城主，昨夜客栈外有些动静，想来府中已有耳闻？”
他话锋一转，直接将话题引到刺客身上，目光直视张谦，不肯放过对方脸上任何一丝变化。
张谦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轻叹一声：“此事我已从王魁处得知，实在是张某失察，让县伯受惊了。
西南州虽算太平，却也有些江湖势力盘桓，那‘影’组织更是神出鬼没，前些年便有官员遭其毒手。
县伯放心，我已命人彻查，定要给县伯一个交代。”
他语气诚恳，甚至带着几分自责，可林凡却从他眼底深处看到了一丝算计。
若真是张谦所遣，此刻这般说辞，不过是欲盖弥彰。
若不是，那这“影”组织敢在城主府眼皮底下对自己动手，背后牵扯就更不简单了。
“有劳城主费心。”林凡呷了口茶，茶味清苦，回甘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味。
他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说起来，此次张城主邀我前来，不知是为了西南州的农务，还是另有要事？”
张谦放下茶盏，神色渐渐郑重起来：“不瞒县伯，此次请您来，确有两件事。
其一，是想借县伯的智慧，改良西南州的农作物。
西南多山地，水稻难种，百姓多以杂粮为食，若是能如广灵县那般推广新稻种，实乃万民之福。”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林凡却清楚，张谦真正在意的，恐怕是新稻种背后的巨大利益。
广灵县因新稻种一年两熟，粮食产量翻了数倍，不仅赋税大增，更引得周边州府争相求购，其中的利润可想而知。
“稻种改良非一日之功，且需因地制宜。”
林凡缓缓道：“广灵县的稻种适合平原湿地，未必适用于西南山地。
我倒可以提供一些改良思路，至于具体实施，还需城主府组织农师实地勘察。”
他没有直接答应，也没有拒绝，只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复。
张谦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似乎没想到林凡如此谨慎，随即笑道：“县伯说的是，是张某心急了。
那第二件事，便关乎朝堂了。”
他起身走到书架前，取下一卷泛黄的舆图，在书桌上铺开。
上面赫然是大宏帝国西南边境的疆域图，标注着密密麻麻的关隘和部族。
“县伯可知，西南边境的蛮族近来有些异动？”
张谦指着舆图西南角的一处山地：“这黑风岭一带，蛮族小股部落频繁越界，劫掠边民，甚至有蚕食我大宏疆土之意。
女帝陛下已下旨，令西南各州整军备战，以防不测。”
林凡眉头微挑，蛮族异动之事，他曾从安王处听过只言片语。
据说蛮族内部近来权力更迭，几位大首领互相攻伐，局势混乱，倒是没想到竟有余力侵扰边境。
“城主的意思是？”
“西南州军户虽有三万，却多是步兵，不善山地作战。”
张谦沉声道，“听闻广灵县的乡勇战力不凡，县伯更是训练出一支精悍的护卫队。
张某斗胆，请县伯暂留州城，助我训练一支山地奇兵，以防蛮族入侵。”
这话一出，林凡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训练军队？
这可不是农都尉的职责，张谦此举，分明是想将他绑在西南州的战车上。
若是答应，便等于卷入了边境军务，日后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
若是不答应，便是抗旨不遵，毕竟“整军备战”是女帝的旨意。
好一个阳谋！
林凡指尖在膝上轻轻敲击，脑中飞速运转。
他看向张谦，对方正一脸期盼地望着自己，仿佛真的是为了家国大义。
可那眼底深处的急切，却出卖了他的真实意图。
恐怕不是为了防蛮族，而是想借机掌控一支由自己训练的精锐，作为他的私人力量。
“此事关乎重大，我不过是个小小县伯，恐难当此任。”
林凡缓缓开口，语气带着几分犹豫：“再说广灵县农事正忙，我若是久离，恐误了春耕。”
“县伯多虑了。”张谦立刻道，“春耕之事，可暂由县丞代管。
至于职责，我已上奏陛下，举荐县伯暂代西南州兵都尉一职，协助我处理军务。
相信陛下很快便会批复。”
他早已布好了局！
林凡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为难之色：“既然城主都已安排妥当，我本不该推辞。只是……”
他话锋一转，目光锐利起来：“昨夜那刺客，若是与蛮族有关，我留在此地，岂不是给城主添乱？
万一因此泄露了军务，我可担待不起。”
他将话题又绕回刺客身上，逼得张谦不得不正面回应。
张谦脸上的笑容终于有些挂不住，沉默片刻，才缓缓道：“县伯放心，那‘影’组织与蛮族无关，多半是些江湖仇杀。
我已加派护卫，定会保证县伯的安全。”
“但愿如此。”林凡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那股涩味在喉间弥漫开来，让他更加确定，这书房里的每一步，都在张谦的算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