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章的风波尚未平息，一场更加凶险的危机，已如同无声的暗流，悄然涌至。
这日清晨，林凡正准备前往武德司衙门，处理积压公务并督促新员操练，宫中却突然来人传旨，宣他即刻入宫觐见。传旨太监面色凝重，语气不容置疑。
林凡心中一沉，知道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他不动声色，换上朝服，跟随太监入宫。
踏入熟悉的御书房，气氛却与往日截然不同。皇帝慕容明端坐于书案之后，面沉如水，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下方，除了垂手侍立的曹谨言，还站着两人——司礼监随堂太监冯保，以及一位身着北燕服饰、面容倨傲的随从，正是那日使团成员之一。
而在地上，赫然跪着一名被捆绑结实、衣衫褴褛的汉子，看其面容憔悴，身上带伤，似乎受过严刑。
“臣，林凡，参见陛下。”林凡压下心中疑虑，上前行礼。
“林爱卿平身。”慕容明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他指了指地上那人，“此人，林爱卿可认得？”
林凡仔细看去，那汉子也抬起头，目光与林凡一触即缩，眼神闪烁，带着恐惧，但林凡确信自己从未见过此人。
“回陛下，臣不认得。”林凡坦然道。
“不认得？”一旁的冯保阴恻恻地开口了，声音尖细刺耳，“林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此人名叫胡三，乃是西域拜火教的一名香主。他可是指认，林大人在魔鬼城时，曾与他秘密会面，允诺放他们几个核心人物一条生路，换取……换取北燕方面的‘友谊’和支持，助林大人您……立下这‘不世之功’啊。”
此言一出，如同惊雷炸响。
通敌，构陷，果然是这一招，林凡眼神瞬间冰冷如刀，射向冯保。
那北燕随从也适时开口，用生硬的周语道：“大夏皇帝陛下，此人乃我使团在城外‘偶然’救下，他亲口供认，与贵国林侯爵有私下交易。我北燕虽与贵国有龃龉，但亦不愿见此等背信弃义、欺君罔上之徒窃居高位。特将此人与供词，交予陛下明察。”
他说得冠冕堂皇，仿佛真是为了大夏朝廷着想一般。
“林凡，你有何话说？”慕容明的目光落在林凡身上，深邃难测。
林凡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此刻愤怒无用，必须找到破绽。
“陛下明鉴！”林凡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臣在西域，所有行动皆奉陛下密旨，一切战果，皆是武德司上下将士与白狼族勇士用鲜血换来。臣与拜火教，只有你死我活，绝无任何私下交易，此人所言，纯属污蔑构陷。”
他目光转向那胡三，厉声喝道：“胡三，我且问你，你既说与我秘密会面，是在何时？何地？当时还有何人在场？我与你说了些什么？你又如何能从魔鬼城重重围困中逃脱，恰好被北燕使团所救？这些，你可敢一一说来？”
他问得又快又急，句句直指关键。那胡三显然没准备得如此细致，被问得张口结舌，眼神慌乱地瞟向冯保。
“这……当时是夜里，在……在魔鬼城西侧的一个沙丘后面……就……就你和我两人……”胡三结结巴巴地说道。
“魔鬼城西侧？”林凡冷笑一声，“魔鬼城西侧乃是一片流沙绝地，入夜后风沙极大，鬼蜮横行，本官去那里与你秘密会面？是你蠢，还是你觉得陛下和满朝诸公蠢？”
“我……我记错了，是……是东侧……”胡三慌忙改口。
“东侧乃是白狼族营地，巡逻不断，你我如何秘密会面？”林凡步步紧逼。
“是……是……”胡三额头冷汗直冒，语无伦次。
冯保见势不妙，立刻尖声道：“林凡，你休要恐吓证人，事实俱在，岂容你狡辩。陛下，此乃北燕使团亲自送来的人证，岂能有假？林凡通敌叛国，罪证确凿，请陛下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冯公公何必急于定罪？”林凡冷冷地看着他，“此人言语漏洞百出，分明是受人指使，蓄意构陷。倒是冯公公，对此事如此上心，甚至比北燕使团还要积极，不知……是何缘故？”
“你……你血口喷人！”冯保气得脸色发白。
“够了。”慕容明终于再次开口，打断了双方的争执。他看着地上瑟瑟发抖的胡三，又看了看一脸“正气凛然”的北燕随从和面色阴沉的冯保，最后将目光定格在昂然而立的林凡身上。
他心中其实已有判断，这构陷的手段并不算高明，破绽百出。但麻烦在于，北燕使团亲自将“人证”送来，这就将一件内部的构陷，上升到了外交层面。若他强行保下林凡，北燕势必借此大做文章，甚至可能真的成为开战的借口。
御书房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就在这时，曹谨言忽然轻轻咳嗽了一声，上前一步，在慕容朝阳耳边低语了几句，同时递上了一份小小的密报。
慕容明接过密报，快速扫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他沉吟片刻，对那北燕随从道：“贵使团的好意，朕心领了。此人及供词，朕会派人详加核查。若林凡果真通敌，朕绝不姑息；若有人蓄意构陷……”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冯保，带着一丝冷意：“朕，也绝不轻饶，贵使先请回吧。”
那北燕随从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见慕容朝阳态度坚决，只得悻悻行礼告退。
北燕的人一走，慕容明对曹谨言道：“将此人押入天牢，严加看管，没有朕的手谕，任何人不得探视！”
“是！”曹谨言挥手，立刻有两名侍卫上前，将面如死灰的胡三拖了下去。
冯保见状，心中暗叫不好，也想溜走：“陛下，若无事，奴才也告退……”
“冯保，”慕容朝阳淡淡开口，“朕记得，接待北燕使团事宜，并非由你负责。你今日，为何在此？”
冯保冷汗一下子就下来了，支吾道：“奴才……奴才是碰巧……”
“碰巧？”慕容明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倒是巧得很。下去吧，近日无事，不必在朕跟前伺候了。”
这话等于变相剥夺了冯保随侍的资格，冯保脸色瞬间惨白，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陛下！奴才……”
“下去。”慕容明的声音冷了下来。
冯保不敢再言，连滚爬爬地退出了御书房。
房间里只剩下慕容明、林凡和曹谨言三人。
慕容朝阳将那份密报递给林凡：“看看吧，这是刚送到的。”
林凡接过一看，是王狗剩通过特殊渠道送来的密报。上面赫然写着，查获冯保心腹小太监与北燕使团一名译官暗中接触，并试图收买原拜火教一名被俘的低级教徒，让其作伪证，只是那名教徒胆小，未敢答应。而胡三此人，经查实，乃是北燕“夜枭”安排的死士，根本不是什么拜火教香主。
证据虽不完整，但足以说明问题。
林凡心中一阵后怕，若非王狗剩暗中查到了这些，今日即便皇帝信任他，恐怕也要费一番周折。
“陛下明察秋毫！”林凡将密报递回，躬身道。
慕容明看着他，叹了口气：“林爱卿，如今你该知道，朕这龙椅之下，是何等的暗流汹涌了吧？有人，是铁了心要置你于死地啊。”
“臣，无愧于心，亦无所惧！”林凡挺直腰板。
“朕知你忠心。”慕容明点了点头，“但北燕以此发难，朝中亦有不少人推波助澜，朕虽能保你，却也不能全然不顾及影响。武德司都指挥使的位子，你先坐着，但近日……暂且低调些，非必要，不必上朝。城外的那座皇家别院‘锦园’景致不错，你且去那里住上一段时日，暂避风头，也好好养养伤。”
名为休养，实为暂避锋芒，也是一种保护。
林凡明白皇帝的苦心，虽然心中不甘，但也知道这是目前最好的处理方式。至少，皇帝没有相信那拙劣的构陷。
“臣，领旨谢恩。”
……
林凡被构陷通敌，虽经皇帝澄清，但仍被“劝”往城外别院“休养”的消息，很快便在京城传开。有人惋惜，有人窃喜，更有人蠢蠢欲动。
然而，就在林凡准备动身前往锦园的前夜，侯府却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那名被王狗剩暗中监控的、曾与冯保心腹接触过的小太监，竟然被人发现溺毙在御花园的荷花池中。经仵作初步查验，竟是中毒后落水。
几乎是同时，天牢也传来消息，那名作为“人证”的胡三，在严加看管的牢房内，突发急症，暴毙而亡，死状蹊跷。
灭口，
消息传到正准备歇息的林凡耳中，他瞬间睡意全无，对方下手太快，太狠了，直接掐断了所有可能追查下去的线索。
这不仅仅是构陷失败后的补救，更像是一种示威和警告。
林凡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目光冰冷。
对手远比他想象的更要狡猾和凶残。这场斗争，并未因他暂时的离开而结束，反而因为这两条人命的消失，变得更加扑朔迷离，杀机四伏。
锦园之行，恐怕也未必就是一片净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