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四道冰冷枪口的对峙下，仿佛被拉长、凝固。风吹过玉米田的沙沙声，此刻听来不再是田园牧歌，而是危机四伏背景下的不安躁动。霍云锋、马库斯和小陈高举双手，目光平静地注视着从掩体后走出的这一男一女。他们能从对方眼中看到同样的东西——一种在末世中被磨砺出的、深入骨髓的警惕，以及守护某样重要东西的决绝。
“我们真的没有恶意。”霍云锋再次用英语开口，声音沉稳，尽量不带任何挑衅的意味，“我们的火车就在十几公里外，缺少食物和燃料，只是碰巧看到路牌，过来寻找补给。”他微微偏头，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脚下放置的武器，“如果我们有敌意，刚才就可以开枪。”
那个端着猎枪的金发男人，目光在霍云锋三人脸上来回扫视，又警惕地瞥了一眼他们放在地上的突击步枪——那显然是制式军用武器，比他的老式猎枪先进得多。他的枪口微微下垂了几度，但并未完全放下。
“你们从哪里来？”男人问道，口音依旧浓重。
“西边。穿过意大利、奥地利，从阿尔卑斯山那边过来。”霍云锋如实回答，这漫长的旅程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证明。
女人手中的毛瑟步枪依旧指着马库斯，她注意到了马库斯脸上那股百战余生的悍勇。“你们有多少人？”
“十几个人，有男人，有女人，也有孩子。”霍云锋刻意提到了孩子。
果然，听到“孩子”这个词，男人和女人的眼神都微不可查地闪烁了一下。男人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利弊。最终，他缓缓放下了猎枪的枪口，但手指仍未离开扳机护圈。女人见状，也稍稍放低了枪口。
“我是卢卡斯，”男人开口说道，“以前是这里的研究员。她是索菲亚，我的同伴。”
“霍云锋。”霍云锋也报上名字，然后指了指马库斯和小陈，“马库斯，小陈。”
紧张的气氛稍有缓和，但远未到放松的地步。
“你们是怎么……守住这里的？”马库斯忍不住问道，他环顾四周这片世外桃源般的农田。
卢卡斯指了指周围高大的砖墙，“这围墙帮了大忙。我们封闭了大门，清理了内部。围墙很高，一般的感染者进不来。”他顿了顿，“而且，那些东西更喜欢聚集在城市里，这里相对偏僻。”
索菲亚接口道，声音比刚才柔和了一些，但依旧带着戒备：“我们很小心，从不弄出大的声响。收集雨水，靠这片田和阳光房，我们找到了一些旧种子库里的种子。”
霍云锋注意到，在提到农田时，卢卡斯和索菲亚的眼中都流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骄傲和依恋。
“我们还在围墙的一些关键位置设置了简单的警报装置，”卢卡斯补充道，“用绳子和空罐子。偶尔会有零星的感染者晃荡到附近，或者……一些不怀好意的幸存者。”他的眼神再次锐利起来，“我们都应付过来了。”
可以想象，这七年的坚守是何等艰难。
“很了不起。”霍云锋由衷地说道。
“你们呢？”索菲亚反问道，“你们说从西边来，坐火车？”
“一辆老式的内燃机车，加上几节改造过的车厢。”霍云锋简略地解释，“我们一直在向东走，回我们的家，中国。”
“中国？”卢卡斯和索菲亚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是的，回家。”霍云锋的语气很平淡，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短暂的沉默，卢卡斯和索菲亚似乎在消化这个信息。
马库斯看着那片长势喜人的玉米，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他舔了舔嘴唇，直接说道：“伙计，说实话，我们快断粮了。城里那些鬼东西越来越难缠，找到点能吃的不容易。你们这些土豆和玉米……看着很诱人。”
这话很直白，但也打破了最后一点微妙的僵持。
卢卡斯和索菲亚对视了一眼。最终，卢卡斯看向霍云锋：“所以，你们是想要食物。”
“是的。”霍云锋坦然承认，“我们愿意交换。”
“交换？”索菲亚微微蹙眉，“我们不需要钱。”
“我们也没有钱。”霍云锋说道，“但我们有其他东西，武器、弹药……你们守在这里，这些东西总有用得着的时候。”
卢卡斯的目光再次扫过地上的那几支突击步枪。他手中的猎枪有效射程近，装填慢，对付单个目标还行，如果面对多个敌人或者那种速度变快的感染者，会非常吃力。
“你们……有没有遇到过……其他人？像我们这样的幸存者？”索菲亚问道，带着一丝希冀。
霍云锋沉吟了一下：“遇到过，在意大利，我们和一个营地做过交易；在奥地利，也遇到过一些……不那么友善的。”他没有提更多。“这个世界很大，总有人以不同的方式活着。”
他顿了顿，看着卢卡斯和索菲亚，发出了邀请：“这片田地很好，很安全，但只有你们两个人，太孤单，也太脆弱。如果遇到大规模的袭击，或者其中一人受伤……我们的火车虽然破旧，但足够坚固，人多力量也大。我们有自己的医生，有工程师，有战士，要不要考虑……加入我们？一起向东走。”
这个邀请出乎卢卡斯和索菲亚的意料。两人明显愣住了。
加入他们？离开这个经营了七年、视为家园的堡垒？
索菲亚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卢卡斯则缓缓但坚定地摇了摇头。
“不。”卢卡斯的声音很沉，“这里是我们的家，我们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知道如何在这里生存。外面……太危险了，我们不想再冒险。”他看了一眼身边的索菲亚，“这里……很安静。”
霍云锋理解地点了点头，他预料到这个结果。
“我理解。”霍云锋没有强求，“那么，回到交易上，我们需要食物，主要是这些土豆和玉米，你们需要什么？”
谈判进入了实质阶段。卢卡斯和索菲亚低声商量了几句。
“我们需要武器，更好的武器。”卢卡斯开口道，“像你们那样的自动步枪，还有大量的子弹。”他强调了“大量”这个词。
霍云锋心里一沉。他们确实还有一些备用的步枪，但弹药……经过帕绍的惨烈突围和一路上的消耗，已经变得极其珍贵。每一次射击都需要权衡。
“我们可以提供三支自动步枪。”霍云锋说道，这个数字让马库斯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霍云锋继续道，“但子弹……我们也很紧张，600发这是我们现在能拿出的最大数目了。”
“三支枪，600发子弹？”卢卡斯重复了一遍，眉头紧锁，“子弹太少了，平均每支枪才200发，一次像样的防御就可能打光。”
索菲亚也摇头：“这些粮食是我们熬过冬天的保障，三支枪和600发子弹，换不了那么多。”
霍云锋指着那片产量可观的农田，语气坚定：“我们需要200斤土豆，100斤玉米。这是我们的底线。没有这些粮食，我们可能撑不到找到下一个补给点。而三支自动步枪和600发子弹，足以让你们应对绝大多数小规模的威胁，远比你们现在的猎枪要强。”
马库斯在一旁，看着那些黄澄澄的玉米，仿佛能闻到煮熟后的香甜气息，他咬牙帮腔道：“你们想想看，下次再有不长眼的想来抢你们粮食，你们三支自动步枪架起来，一个短点射就能吓跑他们！这买卖你们不亏！”
卢卡斯和索菲亚再次低声商议，争论显得很激烈。显然，他们既渴望获得更强的武力，又心疼即将付出的粮食。
最终，卢卡斯仿佛下定了决心，脸上带着肉痛的表情，沉声道：“三支步枪，600发子弹，交换200斤土豆，100斤玉米，但你们要保证枪支和弹药没有问题。”
“成交。”霍云锋心中也松了一口气，但同时，给出600发子弹也让他感到一阵心悸，他们的弹药储备已经降到了一个非常危险的水平。
交易达成，气氛终于彻底缓和下来。卢卡斯和索菲亚彻底放下了武器，霍云锋三人也放下了举着的双手。
霍云锋通过对讲机，让墙外的孙工程师将三支备用步枪和精心清点出来的600发子弹送了进来。当卢卡斯和索菲亚抚摸着那三支冰冷的、保养良好的斯太尔AUG步枪，以及那几盒黄澄澄的子弹时，他们的眼中充满了激动和一丝不安——他们知道，这些武器将改变他们的生存模式，但也承担了更多的责任。
而霍云锋这边，看着小陈和卢卡斯他们开始挖掘土豆、采摘玉米，虽然为得到粮食而欣慰，但马库斯还是忍不住低声对霍云锋说：“云峰，600发……咱们可就剩下不到一千五百发了，这要是再碰上帕绍那种情况……”
霍云锋看着手中沉甸甸的、沾着泥土的土豆，低声道：“我知道，但没有食物，我们连走到下一个城市的机会都没有，弹药没了，我们还能想办法，人饿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粮食被一筐筐称重、装好，送到了围墙边。当最后一批玉米被递出去时，交易算是完成了。
就在霍云锋三人准备道别离开时，卢卡斯突然叫住了他们。
“霍先生，”卢卡斯的语气有些犹豫，但还是开口说道，“你们……很需要弹药，对吧？”
霍云锋脚步一顿，转过身：“是的，非常需要。”
卢卡斯深吸一口气，仿佛在回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沿着铁路继续向东，大约一百公里处，有一个小镇，叫诺伊基兴（Neukirchen），那里附近有一个战前的德国联邦国防军武器弹药储备库。”
这个消息让霍云锋三人精神一振。
卢卡斯继续说道：“灾难爆发初期，军队在那里建立了一个临时救援站，收容了不少难民。但是……后来被攻陷了，我们当初就是从那个方向逃过来的，远远看到过那里的混乱和……无数的感染者。那里肯定还遗留有大量的弹药，军队撤退时不可能全部带走。”
索菲亚补充道，脸上带着后怕：“但是那里也非常危险，救援站被攻破时聚集了太多的人和感染者，这么多年过去，那里恐怕……已经成了那些东西的巢穴，我们不敢靠近，只是知道有这么个地方。”
一个弹药库！这无疑是雪中送炭般的线索！但“巢穴”这个词，也像一盆冷水，浇在了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上。
“谢谢你们告诉我们这个消息。”霍云锋郑重地说道，这条信息的价值，某种程度上甚至超过了刚才的交易。
“祝你们好运。”卢卡斯说道，语气复杂，“希望你们能到家。”
霍云锋三人再次翻过围墙，回到了外面的世界，围墙内外，仿佛是两个世界。
货车启动，载着宝贵的粮食，向着隐藏火车的隧道驶去。车厢里，堆满了土豆和玉米，带来了暂时的安心，但卢卡斯最后的话，却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
弹药库，意味着希望。
巢穴，意味着死亡。
他们获得了继续前进的食物，却也面临着一个更加严峻的抉择：是冒险前往那个危险的弹药库，以获取继续战斗的资本？还是带着所剩无几的弹药，祈祷在前方的路上不再遇到大规模的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