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着埃文斯伯爵穿过层层设防、需要虹膜与声纹双重验证的合金门,沈清辞踏入了一个与游轮极致奢华格格不入的空间。这里没有名画古董,没有璀璨水晶,只有一片冰冷的、近乎绝对的白。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类似福尔马林与臭氧混合的刺鼻气味,温度明显低于外界,让沈清辞裸露的皮肤瞬间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巨大的空间被划分成数个区域,柔和而均匀的冷白光从天花板洒下,照亮了一切,也剥夺了一切温暖的错觉。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沿着墙壁排列的一排排高大的透明立柜。里面并非衣物或珍宝,而是浸泡在淡蓝色防腐液中的——生物标本。有些形态尚能辨认出是人类或动物的器官,但大多发生了令人不安的异变:多出的肢体、异化的骨骼结构、皮肤上覆盖着类似鳞片或角质层的物质……它们被精心地固定、陈列,如同博物馆里的展品,标签上标注着冰冷的编号、日期和简短的变异描述。
埃文斯如同最博学的导游,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狂热:“看,这些都是‘潜渊’早期探索的足迹。代价固然沉重,但正是这些‘失败品’,为我们指明了正确的方向。”他指向一个心脏体积是常人三倍、表面布满诡异能量回路的标本,“看这能量核心的雏形,虽然不稳定,但多么迷人的潜力!”
沈清辞的胃部一阵翻搅,强压下生理性的不适。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标签,试图从中找到与哥哥或妹妹相关的信息,但这些都是更早期的、似乎已被归类存档的“废弃物”。
穿过标本区,是存放实验记录的档案区。无数厚重的皮质笔记本、微缩胶卷和加密数据存储器被分门别类地放置在恒温恒湿的保险柜中。埃文斯随手抽出一本,翻到某一页,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手写公式和人体观测草图。
“‘感官超越计划’的部分原始数据,”他轻描淡写地说,“试图突破人类五感的极限,聆听到更广阔频率的声音,看到物质更深层的结构……可惜,大部分实验体都无法承受信息洪流,导致了大脑过载或永久性精神损伤。”他合上笔记本,放回原处,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情人。
沈清辞的心不断下沉。这里的每一件“藏品”,都代表着一条或多条被摧毁的生命,代表着无法想象的痛苦与牺牲。埃文斯的态度,让她更加清晰地认识到,他们面对的是一个彻底将生命物化、视伦理为无物的疯子。
“这就是你想让我看的?”沈清辞的声音在这片死寂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冰冷,“用这些血淋淋的‘成果’,来证明你道路的正确性?”
“不,不,亲爱的弥涅尔瓦,”埃文斯摇了摇头,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慈悲的笑容,“这些只是序章,是让你理解我们一路走来的艰辛与必然。真正的‘瑰宝’,在最后面。”
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引领她走向这个巨大空间最深处。那里的光线更加幽暗,气氛也更加凝重。一个独立的、被强化玻璃隔开的区域出现在眼前。
当沈清辞的目光穿透那几乎毫无瑕疵的玻璃墙,看清里面的事物时,她的呼吸骤然停止,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大脑一片空白。
那是一个约三米高的圆柱形营养舱,散发着幽蓝色的微光。舱内充满了半透明的、粘稠的淡绿色营养液。而在液体中央,悬浮着一个赤身裸体的年轻女子。
她蜷缩着,如同母体内的婴儿,黑色的长发如同海藻般在营养液中缓缓飘动。她的身体连接着数十根粗细不一的管线,监测着她生命最细微的波动。一张苍白而安详的面孔,在液体和光影的折射下有些模糊,但那张脸的轮廓,那双即使紧闭也依稀可辨的眉眼……
与沈清辞记忆中那张泛黄的旧照片,与她深藏在心底、属于妹妹沈清许的容颜,一模一样!
不,甚至比照片更加年轻,仿佛时间在她身上停滞了。
沈清辞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浑身僵硬,动弹不得。她死死地盯着营养舱中的女子,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是妹妹?真的是清许?她没有死?还是说……眼前这个,是克隆体?是埃文斯用某种技术制造出来的复制品?
巨大的震惊、狂喜、恐惧、愤怒……无数种极端的情感如同海啸般在她胸腔里冲撞、咆哮,几乎要摧毁她引以为傲的理智。
埃文斯站在她身旁,欣赏着她脸上那无法掩饰的剧烈情绪波动,如同在欣赏一出绝妙的戏剧。他的声音温和依旧,却带着恶魔般的低语:
“很震撼,不是吗?沈清许,‘潜渊’计划有史以来最完美的‘容器’之一,也是极少数在‘失控’边缘被成功‘稳定’并保存下来的珍贵样本。看,她多美,多么宁静。摆脱了情感的桎梏,摆脱了生老病死的轮回,以最纯粹的形式,承载着进化的无限可能。”
他转向脸色煞白、身体微颤的沈清辞,眼中闪烁着诱惑与掌控的光芒:
“现在,你明白了吗?加入我们,你不仅可以拥有探索生命终极奥秘的资格,或许……还能找到与你这位独一无二的‘妹妹’,再次‘团聚’的方式。”
营养舱中,那与沈清许一模一样的女子,依旧在淡绿色的液体中无知无觉地沉睡着,仿佛一个被永久定格在琥珀中的谜题。而沈清辞,则站在真相与谎言的悬崖边缘,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