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殷闻声,懒洋洋地坐直了些,桃花眼转向太后,唇角勾起那抹惯有的风流笑意:
“皇祖母明鉴。孙儿只是觉得,这些歌舞百戏虽好,却年年如此,少了些新意。不如……”
他拖长了语调,带着点促狭:
“不如让月楼那位声名鹊起的月妩姑娘,来给皇祖母助助兴?孙儿听闻,她的琴音,可是别具一格,与宫中大不相同呢。”
太后的兴趣却被勾了起来,她看向萧殷:“月妩姑娘?哀家似乎也听过这名字,可是近来京中盛传,琴艺超群的那位?”
萧殷笑道:“皇祖母消息灵通。正是那位月妩姑娘。孙儿前些日子在月楼听过一曲,确实……令人印象深刻。”
他这话说得暧昧,引得席间几位年轻公子都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
萧婷倩撇了撇嘴,娇声道:
“四皇兄就会夸大其词!一个伶人,能有什么了不起的琴艺?难道还能比宫里的乐师更强不成?”
萧殷桃花眼一挑,看向萧婷倩,语气带着玩味:
“皇妹若是不信,待会儿一听便知。只怕到时候,皇妹也要被那琴音吸引呢。”
萧婷倩哼了一声,别过脸去,显然不信。
太后的好奇心却被彻底勾起,她转向身旁的女官:“下一个节目是什么?”
女官躬身回道:“回太后,是教坊司的《霓裳羽衣舞》。”
太后摆了摆手:“《霓裳》年年看,也腻了。去传话,让月楼那位月妩姑娘准备一下,哀家想听听她的琴。”
“是。”
女官领命而去。
殿内众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了殿门方向,带着各种意味。
好奇,审视,期待,以及四公主眼中那般毫不掩饰的轻蔑与等着看好戏的神色。
殿门处光线微暗,一道纤细的身影抱着琴,缓步走了进来。
她穿着一身樱草色齐胸襦裙,裙摆绣着细碎的白色小花,外罩浅金薄纱,乌发绾成灵动的双环髻,点缀着粉珍珠流苏。
一身打扮清新娇嫩,如同初春枝头最鲜亮的那一抹颜色。
她微微垂首,步履轻盈而标准,走到殿中,盈盈拜下,声音娇软清澈:
“民女月妩,拜见太后娘娘,拜见皇上,拜见皇后娘娘。恭祝太后娘娘凤体康健,福寿绵长。”
姿态优美,礼仪无可挑剔。
当她抬起头时,殿内响起一片细微的抽气声。
那张娃娃脸嫩得能掐出水,偏偏生了一双微微上挑的狐狸眼,此刻她眼神清澈,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与一丝初次面圣的紧张,更显得我见犹怜。
太后眼中露出明显的惊艳和喜爱,她笑着点头:“好个标志的孩子,起来吧。”
连一向威严的皇上,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也微微颔首,显然对这乖巧灵动的模样有几分好感。
皇后唇角温婉的笑意不变,眼神却在她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萧婷倩看着白柚那张脸,又看了看太后和父皇的反应,娇俏的脸上顿时阴沉下来,手中的帕子被她用力绞紧。
白柚谢恩起身,在早已备好的琴案后坐下。
她并未立刻开始,而是微微闭目,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平复心绪。
殿内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白柚指尖落下。
第一个音符响起,轻柔,带着新生的懵懂与纯净,仿佛一个婴儿睁开眼,好奇地打量这个世界。
琴音渐渐变得活泼,跳跃,带着孩童般的无忧无虑和调皮,偶尔有几个滑音,像是稚儿蹒跚学步时可爱的趔趄。
太后听着,眼中不由流露出追忆之色,仿佛看到了自己遥远的、无忧的童年。
琴调微转,带上一丝青涩与憧憬,如同少女初长成,对世间万物充满了美好的想象,又带着点不为人知的羞怯。
随即,旋律变得大胆了些,带着探索的好奇与一点点不驯的叛逆,像是少女试图挣脱束缚,触碰更广阔的天地。
席间不少年轻公子小姐都露出了会心的笑容,想起了自己年少时的心境。
接着,琴音染上了朦胧的情愫,羞涩,悸动,欲语还休,将一个怀春少女面对心上人时那点甜蜜又慌乱的心思,刻画得淋漓尽致。
萧子瑜听着,耳根悄悄红了,眼神不由自主地飘向白柚。
随即,琴音变得大胆而热烈,带着不顾一切的追求与直白的诱惑,每一个音符都充满了撩拨的意味,仿佛少女鼓起勇气,向心仪之人坦露心声。
琴音再变,转为两情相悦的旖旎与沉醉,缠绵悱恻,诉说着互表心意后的浓情蜜意,每一个颤音都仿佛浸透着甜蜜。
随即,旋律陡然变得欢快而庄重,带着喜庆与祝福,描绘出凤冠霞帔、洞房花烛的美好场景。
太后眼中已隐隐有泪光闪动,她仿佛看到了自己当年大婚时的盛况。
琴音渐渐转为平和,温暖,带着相濡以沫的温情与细水长流的陪伴,诉说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誓言。
最终,一切归于平静,悠远,带着历经岁月沉淀后的满足与安宁。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仿佛诉尽了一个女子平凡又圆满的一生。
殿内一片寂静。
许多女眷早已听得泪光盈盈,连一些年长的宗亲勋贵,也面露唏嘘感慨之色。
太后更是用帕子轻轻按了按眼角,声音带着动容:
“好……好孩子,你这曲子……哀家听着,倒像是看到了自己这一辈子……”
她看向白柚的眼神,充满了慈爱与怜惜。
“难为你年纪轻轻,竟能弹出这般……通透的韵味。”
皇帝威严的脸上也露出一丝赞许:
“此曲虽非古调,却情真意切,动人心魄。难得。”
连皇后也温声开口:“月妩姑娘琴艺超群,更难得是这份灵慧通透。”
白柚起身,再次盈盈下拜,声音带着谦逊:
“太后娘娘、皇上、皇后娘娘过奖了。月妩不过是借琴音,诉说了天下女子心中都曾有过的祈愿罢了。”
她这话说得巧妙,既不自傲,又将功劳归于普世情感。
萧婷倩看着白柚被太后、父皇、母后连连夸赞,尤其是太后那毫不掩饰的喜爱,气得脸都白了。
太后慈爱地朝白柚招了招手:“好孩子,上前来,让哀家仔细瞧瞧。”
白柚依言上前,步履轻盈,在太后座前停下,微微垂首。
太后拉着她的手,仔细端详着她娇嫩的脸庞和那双清澈又带着点怯生生的狐狸眼,越看越是喜欢。
“真是个可人疼的孩子。”太后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温和,“你叫什么名字?家中还有何人?”
白柚抬起眼,眼中迅速蒙上一层水雾,却又努力维持着平静:
“回太后娘娘,民女姓白,名柚。家父……是前吏部侍郎白远山。”
她这话一出,殿内不少知道白家之事的人都露出了然或惋惜的神色。
太后闻言,眼中怜惜更甚,她自然记得白远山卷入的那场科举舞弊案。
看着眼前这失去家族庇护、沦落风尘却依旧灵秀动人的少女,她心中更是柔软。
“可怜见的……”太后叹息一声,将白柚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那些前尘旧事,不提也罢。如今你既入了哀家的眼,便是与哀家有缘。”
她说着,竟往旁边挪了挪,拍了拍自己凤座旁空出来的一点位置:
“来,坐到哀家身边来,陪哀家说说话。”
这殊荣让殿内众人都吃了一惊。
连皇上和皇后都微微侧目。
太后的凤座,岂是寻常人能靠近的,更别提同坐了。
白柚也露出受宠若惊的神色:“太后娘娘,这……这于礼不合,月妩不敢……”
“哀家说合就合。”
太后却执意拉着她,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慈爱。
“今日是哀家寿辰,哀家最大。快坐下。”
白柚这才怯生生地在那凤座边缘坐下。
太后见她这般,又是好笑又是心疼,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得更安稳些。
“别怕,放松些。跟哀家说说,你平日除了弹琴,还喜欢做些什么?”
太后态度慈和,问的又都是些女儿家的寻常喜好,她渐渐放松下来。
说到有趣处,她那双狐狸眼会微微亮起,声音也恢复了平日的娇脆灵动。
太后眼中笑意更深。
她年轻时性子也并非一味沉静,只是入了宫,做了皇后、太后,才不得不将那份鲜活压下去。
如今看着眼前这灵动娇俏的少女,仿佛也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
“哀家瞧着你,就想起年轻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