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海的风,变了。
以前的风,带着腐朽、寂灭和无序的腥味。
但现在,从第三千梦叶——不,现在应该叫“诸界梦源”吹出来的风,带着一股子奶香味。
那是新生的味道。
槐荫坐在动能触手编织的王座上,手里端着的不再是快乐水,而是一团正在不断变换形状的九色光晕。
他像个玩泥巴的孩子,随手捏了捏,那光晕就变成了一只长着翅膀的鲸鱼,摆着尾巴游进了虚空。
“系统,目前的‘算力’够用吗?”
【宿主,富得流油。】
系统的声音透着一股暴发户的喜气。
【自从那个‘闹钟精’(永恒苏醒者)睡着后,他的潜意识就像是一台永动机,每秒钟能为我们提供三千亿兆次的逻辑运算支持。以前咱们是开旅馆的,现在咱们是搞‘云服务器’的。】
槐荫满意地点点头,目光投向脚下这片浩瀚的梦土。
原本的永恒眠境,此刻已经大变样。
它不再只是一片森林和几朵云。
在永恒苏醒者那庞大算力的支撑下,这里分化出了无数个独立的“梦境泡泡”。
每一个泡泡,都是一个独立的沙盒世界。
“看那边。”
槐荫指了指左侧的一片区域。
那里是来自G-580旧宇宙的移民区。
一个睡得正香的老农,他的梦境泡泡里是一片金色的麦浪。
但那不是普通的麦子,每一颗麦粒都像是一颗微缩的恒星,散发着温暖的光和热。
老农在梦里是个挥斥方遒的农业之神,正在研究一种名为“恒星水稻”的高产作物。
“这种‘恒星水稻’的概念虽然粗糙,但底层逻辑很有意思。”
槐荫手指轻点,一道法则丝线飞出,将这个创意记录在案。
“提取出来,存入‘文明蓝图库’。以后哪个宇宙缺粮了,就把这玩意儿具现过去。”
【收到。已标记为:S级农业创意。】
再看右侧。
那是修真界的区域。
一个断了臂的剑修正在做梦。
他的梦里没有仇恨,只有剑。
无数把剑构成了山川河流,他在梦里演练着现实中无法完成的剑招。
因为在梦里,物理法则可以被“稍微”扭曲一下,他竟然推演出了一套超越了元婴期的全新剑道。
“这才是‘睡’的真谛啊。”
槐荫伸了个懒腰,眼神深邃。
“现实里有太多的条条框框,引力、摩擦力、寿命、资源……但在梦里,唯一的限制就是想象力。”
“这里不是墓地,这里是……后台编译室。”
就在这时,梦境深处的一座纯白高塔上,传来了一阵规律的波动。
那是永恒苏醒者的梦。
即便是在睡梦中,这家伙依然是个卷王。
他的梦境泡泡是透明的,里面充满了无数精密的几何体和方程式。
他在梦里构建了一个没有任何bUG的“绝对逻辑世界”,以此来修复他在现实中受损的道心。
而正是因为他的这种“强迫症式”的梦境,为整个诸界梦源提供了最坚固的底层架构。
他就像是这个巨大服务器的cpU,虽然睡着了,但运转得比醒着还快。
“老板,外面有人敲门。”
梦中人——也就是那个穿着燕尾服的大堂经理,突然凭空出现在槐荫身边。
他手里拿着一块正在冒烟的怀表,表情有些古怪。
“而且这敲门的方式……挺没礼貌的。”
槐荫挑了挑眉。
“没礼貌?那是没挨过打。”
他抬起头,视线穿透了层层梦境,看向了诸界梦源的晶壁之外。
那里,原本负责看门的黑色磐石——【终焉】,此刻正散发出一种极度危险的气息。
它那只独眼死死盯着虚空中的某处,身上的那株嫩芽已经完全收缩进了石缝里。
而在终焉的对面,悬浮着一个巨大的正方体。
那不是生物,那是一段具象化的“规则”。
它通体由无数道笔直的、不容弯曲的金色线条构成,每一次转动,都让周围的虚空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万物被校准的嗡鸣。
仅仅是注视着它,就会感觉自己的思维被强行拉直、切碎,然后归类编码,一切感性的、模糊的念头都会被判定为“错误”而感到刺痛。
它就那么静静地悬浮在那里,散发着一种比“秩序之主”还要高出好几个维度的、绝对理性的压迫感。
它是混沌古树的“杀毒软件”,也是底层逻辑的维护者。
【警报!检测到‘逻辑裁决者’降临。】
【属性:绝对理智、规则修正、强迫症晚期(比苏醒者还严重)。】
【备注:它是来‘查水表’的。它认为我们在搞违章建筑,并且试图制造不可控的‘概念病毒’。】
“病毒?”
槐荫笑了,笑得有点冷。
“创造力在庸才眼里,确实像病毒。”
他站起身,一步迈出,身影瞬间跨越了维度,出现在了晶壁之外,站在了【终焉】的肩膀上。
“哟,稀客。”
槐荫看着那个巨大的正方体,语气懒洋洋的。
“不在上层树冠好好待着,跑到底层来视察工作?我们这儿可没有发票给你报销。”
正方体没有任何回应。
它只是缓缓旋转了一下。
嗡——!
一道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意念波,瞬间扫过全场。
“检测到高浓度‘无序创造’反应。”
“评估:风险等级——极高。”
“判定:该区域正在孵化未备案的‘概念畸变体’。梦境法则严重违背‘现实唯一性’原则。”
那个声音就像是用无数把尺子敲打在玻璃上,听得人牙酸。
“根据《混沌海底层安全协议》第404条,建议立即执行‘格式化’程序。”
话音未落,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陡然加剧。
正方体光栅突然解体。
无数道金色的线条如同暴雨般落下,每一根线条都精准地刺向那些正在孕育生命的梦境泡泡。
它要刺破这些虚幻的泡沫,让一切回归死寂的“现实”。
“吵死了。”
槐荫没有动。
动的是他脚下的磐石。
“滚。”
【终焉】发出一声沉闷的低吼。
一只漆黑的大手从虚空中探出,那手上没有任何掌纹,只有无穷无尽的“结束”。
大手猛地一挥。
啪!
那些金色的线条就像是脆弱的面条,被这一巴掌直接拍碎成了漫天金粉。
“我的地盘……不许……撒野。”
终焉的独眼冷冷地盯着光栅,那种来自概念尽头的威压,让周围的空间都开始坍缩。
正方体光栅重新凝聚,似乎对终焉的出现感到了一丝意外。
“终焉……你为何要守护‘无序’?”
光栅的声音依旧冰冷。
“梦境是不可控的变量。如果任由他们胡乱创造,一旦诞生出‘逻辑悖论’,整个混沌海都会崩溃。”
“那是你们的逻辑太脆弱。”
槐荫插嘴了。
他盘腿坐在终焉的肩膀上,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瓜子(大概是某种噩梦结晶),一边磕一边说。
“你们觉得世界是一张精密的图纸,容不得半点涂改。但在我看来,世界就是一块草稿纸。”
“乱涂乱画怎么了?万一画出个名堂呢?”
槐荫指了指身后那片生机勃勃的诸界梦源。
“你看那个正在做梦的老农,他想种出能发光的麦子。在你们的逻辑里,这叫‘违反能量守恒’。但在我的梦里,这叫‘生物能转化’。如果他成功了,以后混沌海就不需要那么多恒星了,种地就能照明,既环保又节能。”
“这叫创新,懂不懂?”
正方体光栅沉默了片刻。
似乎是在进行复杂的逻辑推演。
“创新……需要基于‘现实’。”
光栅反驳道。
“脱离现实的创新,是妄想。妄想会滋生‘概念污染’。”
“现实?”
槐荫嗤笑一声。
“现实不就是已经被固化的梦吗?你们现在的规则,不也是亿万年前某个大神做梦梦出来的?”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瓜子皮。
“承认吧,你们不是怕污染。你们是怕……失控。”
“你们怕这些蝼蚁在梦里造出比你们更高级的东西,怕他们抢了你们‘规则制定者’的饭碗。”
这句话,诛心了。
正方体光栅剧烈震动起来,金色的线条开始变得赤红,显然是被戳到了痛处(如果它有痛处的话)。
“诡辩。”
“既然你执迷不悟,坚持要在后台私自篡改宇宙代码……”
光栅突然停止了震动。
它开始变形。
从一个正方体,慢慢展开,变成了一只巨大的、悬浮在虚空中的……金色眼睛。
那只眼睛里,包含了无穷无尽的几何图形和逻辑符号。
它不带杀意,却带着一种足以看穿一切虚妄的“审视”。
“那就让‘最高逻辑’来评估一下。”
“看看你的这些梦,到底是创新的火种,还是毁灭的引信。”
嗡——!
一道宏大到无法形容的光柱,从那只金色眼睛中射出。
那不是攻击。
那是——【逻辑审判之光】。
它无视了终焉的防御,无视了槐荫的结界,直接照进了诸界梦源的最深处。
它要对每一个梦境泡泡,进行一次惨无人道的“压力测试”。
如果梦境里的逻辑能够自洽,就能存活;如果经不起推敲,就会当场崩碎,连同做梦的人一起变成白痴。
“老板!挡不住!”
梦中人在下面尖叫。
“这光太不讲理了!它在强行用圆周率去衡量一首诗的押韵程度!”
这是降维打击。
用理性的尺子去丈量感性的梦。
然而,槐荫没有慌。
他看着那道从天而降的审判之光,嘴角反而勾起了一抹诡异的弧度。
“想测试我的代码?”
“行啊。”
槐荫张开双臂,眉心的九色本源疯狂旋转,瞬间接管了整个梦境网络。
“那就给你们看看,什么叫……”
“【开发者模式·全员开挂】。”
槐荫的声音响彻每一个梦境泡泡。
“小的们!别睡了!来活了!”
“有人说你们的梦是假的,是垃圾。现在,把你们梦里最离谱、最不讲道理、最天马行空的东西……全都给我砸出来!!”
“告诉这帮老古董,在这片梦土上……”
“我想什么,就是什么!”
轰!
随着槐荫的指令下达。
诸界梦源沸腾了。
那个正在种地的老农,突然拔起一株恒星水稻,对着天空狠狠一挥。
“去你娘的能量守恒!俺这叫‘俺寻思能发光’!”
那个断臂剑修,一剑斩出,剑气化作一条长河。
“逻辑?我的剑就是逻辑!”
就连还在睡觉的永恒苏醒者,都在梦里翻了个身,嘟囔了一句。
“……这道题,我有解。”
无数个梦境泡泡在审判之光的照耀下,不仅没有破碎,反而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
感性与理性碰撞,幻想与现实交织。
那道不可一世的审判之光,竟然被这股乱七八糟却又生机勃勃的力量……顶住了。
甚至,开始被反向吞噬。
金色眼睛露出了人性化的震惊。
“这……这不科学……”
“是不科学。”
槐荫站在光芒中心,笑得像个大反派。
“但这很‘梦幻’。”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逻辑与梦想激烈对撞的关键时刻。
变故突生。
在G-580宇宙的隔壁,那个一直死寂的第404号废弃宇宙残骸中。
一颗漆黑如墨的棋子,突然裂开了。
一股比逻辑更冰冷、比梦境更荒诞的气息,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
那不是光,也不是暗。
那是一种……【坏死】。
它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审判”上时,像一条贪婪的毒蛇,悄悄地咬向了诸界梦源那毫无防备的后背。
“嗯?”
槐荫和金色眼睛同时感应到了什么,猛地转头。
但,似乎慢了半拍。
一道带着腐烂味道的低语,突兀地在槐荫的耳边响起。
那声音仿佛源自他自己的影子,是他所有睡意中最阴暗、最腐烂的一缕回响。
“嘻嘻……门开了。”
“既然你们这么喜欢做梦……”
“那不如……做一个永远醒不来的噩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