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
腊月的寒风,丝毫吹不散这座百万人口都城的繁华与靡靡之音。勾栏瓦舍里依旧丝竹悦耳,酒楼之上,达官贵人们还在推杯换盏,谈论着北方形势,言语间充满了对“南蛮”梁山的鄙夷和对金军“蛮夷”的不屑。
在他们看来,天塌不下来,就算塌下来,也有高个子顶着。大宋国祚百年,岂是区区蛮夷可以动摇的?
然而,天,真的塌了。
一匹快马,不,是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冲破了禁军的阻拦,疯了一样撞向皇城。马上的人早已分不清面目,浑身插着羽箭,一条胳膊软软地垂着,只靠着一股意志,死死地趴在马背上。
“急报——!太原急报——!”
那嘶哑的、破了风的呐喊,如同一声惊雷,炸响在宣德门的门前。
当这名信使被抬进垂拱殿时,已经只剩下了最后一口气。
皇帝赵佶正懒洋洋地靠在龙椅上,欣赏着新得的一幅王羲之的摹本,听着下方大臣们扯皮。
“陛下……太原……太原城破……王禀将军……战死……”信使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他用尽最后的力气,从怀里掏出一份被鲜血浸透的奏报,然后头一歪,气绝当场。
“屠……屠城……”
最后两个字,轻得像一阵风,却重重地砸在殿中每一个人的心上。
整个大殿,瞬间死寂。
赵佶脸上的悠闲笑容僵住了,他手里的画卷“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你……你说什么?”
一名内侍颤抖着上前,捡起那份血淋淋的奏报,展开,只看了一眼,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面无人色。
“陛下……太原……太原陷落……完颜宗翰……屠城三日……大军……大军已于三日前,南下……”
轰!
赵佶的脑子里仿佛有千万道雷霆同时炸开。
太原破了?
王禀死了?
屠城?
南下?
每一个词,都像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他的天灵盖上。他眼前一黑,那张养尊没食、略显浮肿的脸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整个人软软地从龙椅上滑了下来,昏死过去。
“陛下!陛下!”
“快传太医!快!”
整个朝堂,彻底乱成了一锅粥。尖叫声,哭喊声,桌椅倾倒声,响成一片。
当赵佶悠悠转醒时,人已经在寝宫的龙床之上。他一睁眼,看到的便是太子赵桓和一众嫔妃哭哭啼啼的脸。
“完了……全完了……”
这位大宋天子,没有了朝堂上的威仪,此刻就像一个受了惊吓的孩子。他一把抓住太子赵桓的龙袍,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嚎啕大哭。
“朕不当这个皇帝了!不当了!这江山,谁爱要谁要去!”
“父皇!父皇您要振作啊!”赵桓也是六神无主,只能干巴巴地劝着。
太原陷落,屠城三日,金军主力南下!
这三道催命符,像瘟疫一样,在短短半天之内,传遍了汴梁城的每一个角落。
虚假的繁华被瞬间撕碎,末日般的恐慌,降临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那些嗅觉灵敏的权贵。
“快!快把府里的金银细软都装车!马上!我们去江南!”
“南门!去南门!听说那边的守将是我表舅!”
“别管那些坛坛罐罐了!带上地契和银票!快走!”
整个汴梁城,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无数满载着金银财宝的马车,堵塞了通往南门的街道。一些禁军的将领,非但不去维持秩序,反而带头哗变,领着手下的兵痞,公然在街上抢掠,试图在城破之前,捞足最后一笔。
百姓的哭喊声,女人的尖叫声,兵痞的狂笑声,混杂在一起,让这座人间天堂,瞬间变成了修罗地狱。
就在这片鬼哭狼嚎之中,一个身影,逆着人流,走向了皇宫。
李纲。
这位刚刚被赵佶在绝望中,任命为京城四壁守御使的臣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没有回家收拾细软,甚至没有跟家人告别。
他知道,他不能退。他身后,是这大宋最后的国都,是这中原最后的百姓。
他来到南门。
这里已经彻底失控。数千辆马车堵得水泄不通,一名姓王的禁军都指挥使,正带着数百名亲兵,挥舞着马鞭和刀鞘,强行驱赶着挡路的百姓,为自己的数十辆大车开道。
“滚开!都给老子滚开!耽误了老子逃命,砍了你们的狗头!”王指挥使满脸横肉,嚣张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一队盔甲鲜明的士兵,排着整齐的队列,强行挤开了人群,拦在了他的车队面前。
为首的,正是刚刚领命的李纲。
“李相公?”王指挥使认出了李纲,他勒住马,脸上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意,“怎么?您也要南狩?来来来,跟在我后面,我保你一路平安!”
李纲看着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王将军,你要去哪?”
“当然是去金陵!难不成还留在这里等死?”王指挥使一脸理所当然。
李纲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只是对着身后的亲兵,吐出了一个字。
“斩。”
“什么?”王指挥使还没反应过来。
李纲身后的两名亲兵已经猛地窜出,一人勒住王指挥使的战马,另一人手起刀落!
“噗嗤!”
一颗硕大的头颅冲天而起,带着一腔滚烫的鲜血,重重地砸在了一辆装满了绫罗绸缎的马车上。
那无头的尸身,晃了两下,从马背上栽了下来。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血腥无比的一幕给震住了。
李纲冰冷的目光,扫过在场所有瑟瑟发抖的权贵和哗变的禁军。
他拔出腰间的佩剑,剑尖直指前方那望不到头的车队,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厉声宣布:
“奉圣谕!自即刻起,汴梁城闭门戒严,许进不许出!”
“凡擅离职守、煽动哗变、私自出城者,无论官阶,无论身份……”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一律,斩立决!”
他的铁血手段,像一桶冰水,浇在了所有骚动的人心上。
“关闭所有城门!”
“强行征召城中所有十六至六十岁男丁!编入守城队伍!”
“开府库!分发兵甲、粮草!”
一道道命令,从他口中有条不紊地发出。混乱的场面,在他的强力镇压下,开始慢慢恢复秩序。
夜幕降临。
李纲独自一人,站在汴梁高大巍峨的城楼之上。
白日里的混乱虽然暂时被压制,但整座城市的恐慌,却像浓雾一样,挥之不去。
他回头,看了看城内那万家灯火,此刻却显得那般黯淡无光,耳边似乎还能听到隐隐的哭泣声。
他又转过头,望向城外无尽的黑暗。
北方的地平线上,一缕极淡、却在不断扩大的烟尘,正缓缓升起。
那是金军的先头骑兵,卷起的死亡尘埃。
李纲握紧了腰间冰凉的剑柄,刺骨的寒风吹得他官袍猎猎作响。
他知道,只靠汴梁城中这些被吓破了胆的禁军和临时征召的百姓,绝对挡不住如狼似虎的十万金军。
他需要一支真正的强军,一支能创造奇迹的军队。
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不可遏制地浮现。
梁山……
你们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