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格没有找到强尼，但是她在电视和花边新闻上看到了。
【爆炸性独家！荒坂赖宣携神秘银发女伴现身，疑为新晋恋人！】
【深扒！征服夜之城王子的‘灰姑娘’！她究竟有何魔力？】
【赖宣的审美突变？清纯银发系VS往日成熟风，荒坂少主口味成谜！】
标题一个比一个耸动，用词一个比一个浮夸，精准地拿捏着流量时代的脉搏，将这条新闻病毒般扩散到城市的每个角落。照片有些模糊，显然是偷拍，但足以看清赖宣身旁那个娇小的身影——那因为奥特的恶趣味而塑造出来的独有银色长发，除了强尼，还能有谁。
荒坂家内部也对此颇有微词。
不是对新闻有意见，而是对荒坂赖宣的选择有意见。
他们预想中，荒坂赖宣的最佳的结婚对象，当然是能够给荒坂家带来更大利益的才行。
华子不去联姻也就算了，你荒坂赖宣怎么也找了一个不知根底的女人？这个荒坂家还能不能好了。
至于荒坂赖宣现在在做什么？
荒坂赖宣，正经历着一场缓慢而坚定的偶像崩塌。
有句话说得对：若想对自己心中完美偶像祛魅，最好的办法就是去窥探偶像背后的私生活。当你发现他不仅不洗澡，还把烟灰弹得到处都是，甚至能把高级定制的沙发躺出一个人形凹坑时，那光辉形象便很难不轰然开裂，露出里面那个粗鲁、散漫的摇滚混球内核。
赖宣现在就处于这个状态。
强尼·银手——或者说，那个承载着他灵魂的银发少女躯体——正四仰八叉地瘫在价值不菲的意大利真皮沙发上，叼着赖宣酒柜里翻出来的珍藏版威士忌，双脚毫不客气地架在晶莹剔透的玻璃茶几上，旁边还摆着几个吃剩的速食餐盘，油渍清晰可见。这副景象，让自幼在极度严苛自律环境中长大的赖宣，胃里一阵生理性的翻搅。
“你那又臭又长、没完没了的破会，总算开完了？”
听见赖宣进门的动静，强尼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维持着那摊烂泥般的姿势，含糊不清地问道。声音透过酒气，带着他特有的、能把任何关心都变成挑衅的腔调。
“算是暂时告一段落。”赖宣克制着收拾屋子的冲动，在离强尼最远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如同观察一个奇特的生物般打量着对方，“看你这样子，似乎已经适应这具新身体了？说说看，死而复生，是什么感觉？”
“没什么特别的。”强尼终于舍得动一下，把烟头随手摁灭在光洁的茶几表面，留下一个刺眼的烫痕，“就像在一个他妈的黑漆漆的监狱里被关了五十年，受尽折磨，然后突然被人硬塞进一个更狭小、更憋屈的箱子里。正他妈的挣扎着，眼前一花——砰！就活过来了。”他撇撇嘴，“像一场糟糕的宿醉，还他妈的断片了。”
“听起来……体验不太舒适。”赖宣斟酌着用词。
“确实糟透了。”强尼扭过头，那双属于少女却盛满沧桑和叛逆的眼睛看向赖宣，“不过，和重获新生、能再次呼吸到这狗屁城市污浊空气的机会相比，这点糟心也算不了什么。”他顿了顿，扯出一个嘲讽的笑，“至少，现在能给你添堵了，赖宣大少爷。”
“复活啊……”赖宣轻轻吁出一口气，嘴角泛起一丝微妙难言的笑意，像是自嘲，又像是怜悯，“那个老家伙，穷尽一生，动用无数资源，犯下无数罪孽所追求的事，竟在他死后，以这种方式，在我手中实现了。这算不算一种极致的黑色幽默？”
“这我得纠正你。”强尼猛地直起身子，动作幅度大得差点带倒桌上的空酒瓶，“虽然我他妈是个技术白痴，但你家那些穿白大褂的研究员说话从不避讳我。这项技术，荒坂三郎那个老杂种，早就他妈的成功了。Relic芯片，灵魂杀手……他那腐烂的灵魂早就在神舆里备份好了。只要他愿意，或者说，只要掌控开关的人愿意，他随时都能找个新壳子爬出来。”
“哦？”赖宣的瞳孔微微收缩，凝视着强尼，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和不安，“那他为什么还没复活，亲自来到我面前，拧断我的脖子，清理门户？总不会是人死了一次，就变得善良了吧。”
“当然不是他妈的良心发现。”强尼嗤笑一声，摇了摇头，银色的发丝随着动作晃动，“是另一个……掌控着复活开关的人，暂时‘心软’了，或者说，还没下定决心。”
“你是说……华子？”
赖宣几乎是立刻就得出了答案。在荒坂这个扭曲的家族里，父亲三郎最信任的，永远是那个被他亲手培养成联姻工具、看似天真实则被深度操控的妹妹——荒坂华子。也只有她，会真心实意地希望那个老怪物重新回到人间。
“没错，就是你那个好妹妹。”强尼发出一声短促而充满嘲讽意味的轻笑，“怎么，听到老家伙还能爬回来，害怕了？是不是现在就想立刻调动你的私人武装，去把华子控制起来，或者干脆……”
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眼神戏谑。
“若是从前那个被仇恨和恐惧驱使的我，会的。”赖宣面色平静地承认，甚至没有一丝波澜，“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清除所有潜在的威胁，确保那个幽灵永远被封印在数据海里。但现在，没必要了。”
“哦？”强尼挑起眉，饶有兴致地凑近了些，“怎么，几年不见，你们兄妹情深了？打算上演一出感人的家庭伦理剧？”
“不。”赖宣缓缓摇头，目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望向窗外那座庞大、混乱而又生机勃勃的夜之城，“华子是个……没有真正主见的人。她表面强势，有自己的坚持，但她的思维模式，她的行为逻辑，始终是沿着三郎生前为她划定的轨迹在前进——从来如此。”
无论是坦然接受自己被排除在家族权力核心之外的现实，还是在家族内部成为鸽派的象征性领袖，甚至她此刻对复活父亲的犹豫，在赖宣看来，都未尝不是三郎阴影下的另一种形式的“顺从”。华子就像那些被精心修剪的盆栽，看似姿态独特，根却始终扎在父亲提供的土壤里。
“那你说说，为什么现在不怕了？”强尼追问，他感觉眼前的赖宣，似乎有什么地方和以前不一样了。
“因为有人兜底了。”赖宣忽然学着强尼刚才的样子，有些笨拙地、放松地瘫进了松软的沙发里，一种久违的、近乎奢侈的松弛感，缓慢地漫上他的四肢百骸，“现在的我，只需要朝着那个理想中的目标前进。不必担心走错路，也不怕用力过猛，把整个世界拖入深渊——因为万一我真的失足，天堂公司那无所不在的‘铁拳’，会立刻砸下来，把我打醒，顺便收拾烂摊子。”
他转过头，望着陷入沉思的强尼，继续说道：“知道吗，强尼？若是从前那个一心只想彻底摧毁荒坂这座巨塔的我，听说三郎的复活计划已经成功，我会立刻陷入癫狂。我会找尽借口，调动所有资源，不惜一切代价地清除所有与灵魂杀手相关的技术资料、研究人员、实验设备……我要让这项技术彻底消失。”
“但现在，”赖宣的眼中，非但没有恐惧，反而燃起了一种近乎狂热的好奇与兴奋，“我的第一个念头是：这项技术，或许……我也应该试试。我也想亲眼看看，几百年后，那个或许真的没有了公司压迫，人类能够自由发展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模样。光是想象一下那种可能性，就足以让人……心潮澎湃。”
“呵，几百年后……”强尼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摇了摇头，“你还真敢想。反正我无法想象几百年后的光景会他妈的是什么鬼样子。我只知道，只要公司这玩意儿还存在，只要还有那么一撮人骑在大多数人头上拉屎，这个世界就他妈的根本没有什么未来可言。”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根深蒂固的悲观。
“强尼，”赖宣听出了他话语中的弦外之音，那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否定，“你还是认为，V所做的一切，他建立天堂公司试图引导的方向，从根本上就是无用的？”
“没错。”强尼坦然承认，没有丝毫犹豫，“就算他那家狗屁天堂公司，现在能在他个人的意志和铁腕手段下，勉强做点看起来像样的‘好事’。等他离开呢？他自己亲口说过，不会永远留在这个世界当保姆。届时，失去了绝对核心的天堂公司，靠什么维持？靠理想吗？别他妈逗我笑了。它终将腐化，膨胀，内部滋生新的寄生虫，最终成为又一个垄断一切的巨头——就像他妈的那个康陶的翻版，甚至更糟。”
他深吸了一口烟，然后缓缓吐出，灰白色的烟雾模糊了他此刻过于年轻，却又过于苍老的面容。
“那你觉得，该怎么办？”赖宣把这个问题，像抛回一个烫手的山芋一样，抛给了强尼。
强尼没有立刻回答。他又点燃了一支烟，动作有些烦躁。他凝视着猩红的烟头明明灭灭，看着烟灰簌簌落下，在名贵的地毯上积起一小堆灰烬。沉默在宽敞的房间里弥漫，只有远处夜之城永不间断的喧嚣作为背景音。
良久，他才用一种罕见的、带着些许迷茫和疲惫的语气开口：
“若是从前的我，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你，要用尽全力，用炸弹，用音乐，用他妈的一切，把所有公司，连同这该死的体制，一起砸个粉碎，烧成灰烬。但现在……”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咀嚼这个词背后的含义。
“我只能说，‘我不知道’。”
是的，曾经的强尼·银手以为，炸毁荒坂塔就能象征性地终结荒坂的统治，为自由吹响号角。结果呢？他的壮举更像是一次盛大的烟花表演，除了给荒坂添了点麻烦，让一些无辜者陪葬，什么实质性的改变都没带来。荒坂塔重建得更高，公司的统治更加无孔不入。
重生后的强尼，在V的身边，在目睹了天堂公司的运作乃至其潜在的极限后，看得更透彻了。公司，无论是荒坂、军科、康陶，还是未来的什么“天堂”，都只是这个病入膏肓的世界最显眼的脓疮和表象。即便能用暴力摧毁现有的所有巨头，也只会有更多、更隐蔽、或许更残酷的公司从废墟和尸骸中生长出来，重新骑在人们头上。
除了制造更多的死亡和痛苦，一切都不会改变。
所以他明白了：问题的根源不在几家公司。必须有人去改变这个世界的底层逻辑，改变那些自古延续的、关于权力、资源分配和人性的痼疾。否则，除非毁灭全人类，否则一切毫无意义。
但究竟要改变什么？又如何去改变那个看不见、摸不着，却又无处不在的“底层逻辑”？
这个问题的答案，强尼·银手仍在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