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迹般褪去，晨曦透过厚重的污染云，在夜之城洒下惨白的光。经过彻夜清洗，主干道的血迹与碎肉已被高压水流冲走，只留下刺鼻的消毒水味与未散的硝烟，在每个街角弥漫。
但这种干净仅存于表面。霓虹灯照不到的深巷里，废弃集装箱与垃圾桶旁仍堆着开始腐烂的尸体。不过对夜之城居民来说，这早已司空见惯——只要大街看起来正常，他们就继续麻木地生活。
清晨六点，上班族推开家门。有人穿着油污工装，有人套廉价合成纤维西装，脸上带着未褪的疲惫，迎着消毒水的气味走上通勤路。昨夜暴乱夺去上万生命，新闻里滚动播放伤亡数字，但这不能阻止他们工作——在夜之城，没有工作就意味着付不起房租、买不起食物，最终沦为街头流浪者，或下一场混乱的牺牲品。
全息新闻准时亮起，斯坦那张标志性的脸出现在屏幕上，依旧用调侃语调播报，时不时抛出辛辣段子。但今天观众的注意力不在他身上——画面不断切换各大公司的声明，一场没有硝烟的媒体战已然打响。
“荒坂公司今日发表声明，严厉谴责军用科技挑起混乱，称其严重破坏夜之城商业秩序……”屏幕上，荒坂发言人西装笔挺，表情冷峻，身后的公司标志泛着寒光。
紧接着切换到军用科技的发布会。代表手握能量枪模型，强硬反驳：“军用科技是最早遭袭的企业之一，仓库与生产线严重受损。荒坂的指控纯属无稽之谈，是为掩盖自身安保漏洞！”
泽塔科技cEo的全息影像随后出现。他戴着镶钻智能眼镜，手指在虚拟屏上滑动，语气阴沉：“根据我方调查，这场混乱绝非偶然，而是有组织、有预谋的行动。某些企业为争夺市场不惜策划暴力，我们将保留追诉权利……”
连一向低调的歧路司也罕见发声。发言人面若冰霜，一字一句道：“暴乱中，歧路司丢失一份关键义体设计图。公司将不惜一切代价追查盗窃者，令其付出应有代价！”
一时间，全息新闻、电台、街头终端充斥各大公司互相指责的内容。每家公司都在极力渲染自身损失，仿佛自己才是混乱中最无辜的受害者。
而那曾暗中结成的“反荒坂联盟”——由军用科技、泽塔科技、生物科技组成的临时同盟，一夜之间分崩离析。每个成员都清楚暴乱期间发生了什么，其他公司在背后做了多少小动作。在利益面前，所谓“联盟”不过是一触即碎的泡沫。
联盟瓦解给了亚拉克喘息之机。他躲在一处安全屋，轻敲桌面，盘算如何应对即将到来的内部审查。他已备好一套说辞，将失败归咎于外部干扰与六街帮不力，同时准备了一份赔罪礼——那台从荒坂仓库偷来的“黑钢测试一式”外骨骼。
此刻，这台代表荒坂最高科技的外骨骼正静置于安全屋地下密室的特制容器中。
亚拉克很清楚，这是他的保命符与未来希望。在确定自己的最终下场前，他绝不会轻易亮出这张底牌——他太了解军用科技内部的残酷，过早暴露只会被对手夺走，成为别人晋升的垫脚石。
至于歧路司丢失的设计图，亚拉克毫不知情。他承认策划了暴乱，但事发仓促，来不及启动安插在歧路司的间谍。如今对方高调追查，反而让他松了口气，至少不会牵连到自己。
若说这场混乱中有明显赢家，那便是天堂公司。其大本营太平州防御严密，未受暴乱波及。加上成立时间短，其他公司的间谍多停留基层，未能渗透核心。更有奥特全天候监视，任何可疑人员进入都会立即被锁定、分析，一旦异常即遭驱逐或控制。
正因如此，天堂公司几乎毫无损失。但也正因这份“完好无损”，让它陷入另一种麻烦——市面上开始流传阴谋论，称混乱是天堂公司自导自演，旨在坐收渔利，吞并其他公司市场。尽管漏洞百出，仍有许多被恐慌与愤怒冲昏头脑的民众信以为真。
更糟的是，其他公司也在暗中推波助澜。他们无法对天堂公司造成实质打击，便煽动民众抗议、闹事，以此恶心这个全身而退的对手。
面对纷扰，周游却异常平静。他趁这难得空闲，前往百灵鸟的秘密基地——奥特此前传来消息，已成功说服李德与亚历克斯加入。
当周游走进休息室，首先看到李德。他瘫坐在破旧金属椅中，双目低垂，双手无力下垂，整个人如泄气皮球，不见昔日誓要拯救新美国的精气神。亚历克斯抱臂站在一旁，眼神复杂地看着他，沉默不语。
“他怎么了？”周游皱眉，看向一旁的百灵鸟。她是说服计划的主要执行者，应最清楚原委。
百灵鸟叹气道：“V小姐之前打断了他身上的义体，后来趁更换新义体时，奥特在他系统里埋了病毒。现在他只能维持基本活动，想像以前那样战斗……根本不可能。”
“他没反抗？”周游疑惑。他自认了解李德——这种对“新美国”有极端执念的人，就算只剩一只手，也会想办法战斗。“不对劲，以他的性格，不会这么轻易妥协。”
“是我问了他一个问题。”奥特的全息投影出现在一旁屏幕。她身着虚拟白裙，表情平静：“我问他，你所坚持的，到底是拯救新美国，还是单纯对新美国的政客忠诚？”
周游挑眉，眼中闪过赞许：“奥特，你这个问题问得很有水平。”
他很清楚，李德最大的错误，是将“新美国”这个国家与台上的政客混为一谈。实际上，两者截然不同。新美国名义独立，实权却早已落入军用科技手中。国防部长、财政部长等要职均由军用科技高层或亲信担任。他们表面为国家工作，实则只效忠公司。若要在新美国利益与军用科技利益间选择，他们会毫不犹豫选择后者。
若牺牲新美国能让军用科技更强大，这些政客会毫不犹豫将其推入深渊。而这样的政客，在新美国政府中比比皆是。迈尔斯总统在世时，或还能凭铁腕与政治直觉，在夹缝中为新美国争取一丝自主。但现在她已死去，新美国彻底沦为军用科技的傀儡，被其榨取利益。
军用科技不断掠夺新美国资源，压榨民众价值。待这个傀儡政权油尽灯枯，失去利用价值，它会被毫不犹豫地抛弃，换上一个更听话的政权。在这个弱肉强食的赛博世界，没有自主权的国家，终将如此结局。
周游走到李德面前，缓缓蹲下，看着他低垂的头，轻声问：“所以，奥特已经跟你讲清楚了，谁才是新美国真正的敌人，对吗？”
李德缓缓抬头，眼中布满血丝，神色复杂——痛苦、迷茫，但更多是释然与坚定。他深吸一口气，嗓音沙哑却异常清晰：“我以前从没想过这些，一直以为忠于那些政客，就是为新美国效力。但现在我明白了，那些人才是毁掉新美国的元凶。如果能让新美国延续下去，哪怕背上叛徒之名，我也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