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利说得相当诚恳，但周游并没有贸然答应。
因为从始至终，这都只是莫斯利的一面之词。周游没有见过网络监察的其他高层，近期也没有遭受到网络监察的围追堵截。日夜在数据洪流中巡逻的奥特，以及至今尚未发出警报的奈特智，都没有向他汇报有任何不明势力试图对天堂公司不利。
因此，对莫斯利的话抱持怀疑态度，是理所应当的。
虽然周游并不介意得罪网络监察，但如果是被人当枪使，稀里糊涂地得罪了这个网络世界的执法者，那就不行了。
所以，周游的回答也很干脆。
“我需要好处。”
“帮你们摆脱网络监察这个潜在的麻烦，这还不够吗？”莫斯利有些奇怪地问道。
“当然不够。”周游回答得理直气壮，“毕竟，这是你们网络监察内部的麻烦，而不是我们天堂公司的。你刚刚不是也说了吗？我们并不惧怕你们在网络上发动的任何攻击。”
周游再次强调道：“所以，本质上是你们——或者说是你们内部的温和派，既不想正面硬撼我们的超级AI，又或许根本就是想借机进行内部权力洗牌，所以才需要我们代为动手。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都是在解决你们的麻烦。成功后，最大的受益者也是你们这些温和派。那么，相应地，我收取一点点手工费，也是合情合理的吧？”
“好吧，好吧。”莫斯利叹了口气，说道，“你想要什么？钱吗？我这里还有点私房钱，虽然不多，但支付你的手工费应该够了。”
“我要那东西做什么？”周游否决了莫斯利试图用廉价金钱结账的天真想法。
“你们天堂公司不是一直都很缺钱吗？”莫斯利下意识地反问道，但马上意识到自己暴露了持续关注天堂公司的事实，连忙改口，装作不经意地问道，“那你想要什么？”
“我要你们以网络监察的官方名义，撒一个小谎。”
“哦？什么样的谎言，需要动用网络监察的权威来散播？”
“很简单。”周游给出了答案，“就说——黑墙依然稳固，并且完全在可控范围之内。”
电话那头，莫斯利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他周围正在监听会议的同事们也都面面相觑，神色凝重。良久，在同事们的无声催促下，莫斯利发出了新的疑问。
“你……不，是宋昭美，她对黑墙做了什么？”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没什么大不了的。”周游用轻松的语气说道，“只不过是我们已经初步掌握了调用黑墙一部分力量的技术而已。很快，我们就会向全世界展示一下这项最新的成果。”
“你们这是在玩火！不，你这根本就是点燃了炸弹的引线！”莫斯利急切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黑墙是保障全人类生存，隔绝墙外失控AI的唯一屏障！擅自操纵它，会带来不可估量的灾难性后果！”
“得了吧。”周游丝毫不以为意，“说得好像其他公司和势力没有偷偷研究、试图掌控黑墙的力量一样。你敢摸着良心发誓，除了我们，就再也没有其他组织在打黑墙的主意吗？”
莫斯利顿时语塞。别说其他公司和国家了，就连他们网络监察自身，又何尝不在暗中窥视、研究着黑墙那近乎神迹的力量？如此完美、既可媲美战略核武器又能实现精准定向清除的强大存在，哪个势力敢说自己毫不动心？
听到莫斯利也陷入了沉默，周游面无表情地“呵呵”了两声，然后笑着说道：“怎么样？只是让你们帮忙做一下正面宣传而已，甚至算不上虚假宣传——毕竟黑墙确实好端端地立在那里，没有失控，状态甚至比巫毒帮盘踞时还要稳定。”
“你们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莫斯利突然提问，生怕周游听不清，又重复了一遍，“我们确实监测到了黑墙近期的几次异常波动，但它的整体结构的确变得越来越稳定了。我们也曾尝试在黑墙的稳定窗口期与它建立连接，但几次都以失败告终。”
“那可能是你们选派的人……不够优秀吧。”周游随意地回答道。
“不可能！”莫斯利立刻予以否定，“宋昭美是很优秀，她的天赋万中无一。但我们网络监察的成员，每一个都是天才中的天才！即便如此，我们中最出色的探员，也失败了！”
“那可能就是你们不够信仰上帝吧。”周游开始信口胡诌，“你看，既然你说你们的人同样优秀，那么百灵鸟和你们之间最大的差别就在于——她加入了我们天堂公司，信仰上帝。而你们，只是一群信奉科学至上的精英。最大的差别不就在这儿嘛？要不，你们也试着信仰一下我的顶头上司，上帝他老人家如何？”
“你在开玩笑？”
“是你先开玩笑的。”周游毫不避讳地承认了，“哪有上来就直接打探别人家核心机密的？别岔开话题了，这个互利互惠的小忙——帮忙散播那个小谎言，你们到底干，还是不干？”
犹豫良久，莫斯利和身边的同事们快速商议完毕，他给了周游一个肯定的答复。
“我们可以帮忙。但在协助我们行动时，不允许动用黑墙的力量进行攻击，只能使用常规的黑客手段。”
“要求还挺多。不过，我同意了。”
“时间、地点和接入端口，我稍后发给你。”
挂断电话，周游将手机塞回口袋。
虽然是个巧合，但能借此机会联络上网络监察内部的一个派系，并让他们在未来为天堂公司背书，这无疑是件好事。这能确保在天堂公司正式宣告掌握黑墙技术后，不至于立刻沦为全世界的公敌，被恐惧和厌恶所包围。
全世界的人们对于黑墙之外AI的恐惧虽已随时间淡忘，但就像某些文艺作品中被巨人支配过的人类一样，只要看到相关的迹象，深植于集体记忆中的恐惧就会被再次唤醒。因此，他需要一个具有公信力的组织站出来说几句“公道话”，避免天堂公司一夜之间成为众矢之的。毕竟，一旦成为全民公敌，在底层民意裹挟和上层感到切实威胁的情况下，各大公司很有可能联合起来，对天堂公司发动围剿。
尽管周游始终握有鱼死网破的终极手段，但若真走到那一步，他来到这个世界的初衷也就彻底无法实现了。
“铺垫还差了点。”周游思忖着关于网络监察这边的安排，思绪又飘回了荒坂公司那边。
虽然意外获得了网络监察这个额外的宣传助力，但荒坂那边的合作排期与舆论造势也必须跟上。多一家顶级公司为自己站台总是好的，这能给其他竞争对手施加更大的压力，迫使他们做出更多改变，至少是在表面上。
事实上，夜之城内的几大公司，已经因为天堂公司的强势崛起和“不良示范”，被迫开始提升自家员工的待遇了。例如，他们的安保人员工作时长已从每天14小时降至12小时；基层搬运工的时薪也有所上涨；就连夜之城官方的医疗保险，也凭借更亲民的价格，从创伤小组国际控股公司手中夺回了一小块市场份额——许多负担不起创伤小组天价保单的小公司，转而选择了性价比更高的官方医保。
毕竟，在相同的工作内容和薪酬水平下，有能力的人自然会流向待遇更好、更人性化的企业。过去是人们没得选，现在有了天堂公司这条“鲶鱼”搅动市场，大家有了对比，自然会用脚投票。
甚至连一些公司中层也开始蠢蠢欲动，若非身上绑着严苛的竞业协议和公司的霸王条款，加之天堂公司与奈特家族联合提供的优质职位数量有限，恐怕早已掀起一波跳槽潮。毕竟，天堂公司虽然名义上薪酬不占优势，但背锅少、工作压力小，更重要的是——人身安全风险极低。
再加上夜之城巨头荒坂公司频频与天堂公司展开合作，在许多人眼中，天堂公司已是初啼清亮、即将振翅高飞的凤凰。此时加入，无异于搭上了通往未来的快车，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他们的预料很准，周游自己也持相同判断。
只要这次百灵鸟携黑墙之力高调亮相，给全世界一个足够震撼的惊喜之后，天堂公司就将彻底站稳脚跟，正式登上世界舞台的中央，再也不是那个偏安于夜之城一隅的“小公司”了。
……
而在另一边，莫斯利和他的几位同僚，却仍在琢磨周游那看似玩笑的话语。
“你们说……咱们要不要……真的试一试？”其中一人犹豫地开口。
“试什么？试着去信仰上帝吗？我们连他具体的教义是什么都不清楚，怎么试？对方摆明了就是在开玩笑。”
“所以才说只是‘试一试’啊。随便找点现存的、流传较广的教义参考一下，再结合对天堂公司和周游个人行为的性格分析报告，模拟构建一套信仰体系试试看呗。反正又不要钱，失败了也无所谓。毕竟，黑墙的连接实验本身还是要照常进行的。”
“黑墙连接实验不是已经因为风险过高，被无限期搁置了吗？”
“那你猜，等到天堂公司高调宣布他们掌握了黑墙技术之后，咱们内部的这个高风险项目，会不会被立刻重启？”
“……”
几人相顾无言。大家都很清楚网络监察这个组织的性质——它本质上是一个由多家巨型企业和主权国家共同资助的、超然又受制于人的国际网络警察机构，只不过拥有一个独立的名号和运作体系而已。
因此，一旦外部出现技术突破，内部的“跟进”实验是必然会被重启的。即便是万里挑一的天才探员，在这个拥有八十亿人口的世界上，也总会被视为“可消耗的资源”而投入进去。
“那就……试一试？我把这个补充研究方案提交上去？”
“方案名称写得科学化、学术化一点，别那么玄乎。就叫……【论特定精神信仰模式对操作者神经适配性与极限潜能激发的相关性研究】吧。”
“这名字会不会太长了？”
“论文和标书一样，当然是越长越好，上面的大人物不会看名字太多的文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