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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华苑内,大火焚后的焦糊气味尚未散尽,混合着新泼洒的清水和试图掩盖一切的浓烈檀香,形成一种古怪而压抑的气息。被烈焰舔舐过的殿宇虽经匆忙清理,仍难掩狼藉。熏黑的梁柱、破损的窗棂、以及空气中无处不在的灰尘粒子,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不久前那场惊心动魄的“意外”。

一场仓促却不得不举行的宫宴,就设在了这片劫后余生的废墟旁临时搭建的暖棚里。美其名曰“压惊”,实则暗流汹涌,剑拔弩张。棚内暖炉烧得极旺,却驱不散那自每个人心底渗出的寒意。丝竹声勉强演奏着喜庆的调子,却显得空洞而虚弱,被压抑的沉默和偶尔杯盏碰撞的轻响衬得格外刺耳。

萧珩端坐主位,玄衣深沉,面色冷凝如常,唯有一双深眸,比往日更添几分难以测度的幽寒。他指间把玩着一只白玉酒杯,目光偶尔掠过下首的沈娇娇,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捕捉的复杂。

沈娇娇坐在稍侧的位置,一身素净的月白云锦宫装,未施脂粉,长发松松绾起,只簪了一支素银簪子。她脸色略显苍白,眼下有淡淡的青影,一副惊魂未定、柔弱堪怜的模样。偶尔低声咳嗽两声,更添几分病弱。唯有低垂的眼睫下,那双眸子里沉淀的冰冷与锐光,泄露了这具看似脆弱躯壳下隐藏的汹涌暗流。袖中,那卷来自椒房殿梁柱、边缘焦黑的盟书,如同毒蛇,紧贴着她的肌肤,散发着无声的威胁。

宴至中途,气氛依旧凝滞。就在此时,席间一人忽然离席,疾步走至御座之下,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陛下!老臣……老臣万死!”

声音悲切,带着哭腔,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是沈万金。

他今日特意穿了一身御赐的紫袍,玉带环佩,却丝毫掩不住那富态圆脸上的惊惶与灰败。他双手高高捧举着一只赤金打造、镶嵌宝石的精致酒壶,壶身錾刻着繁复的缠枝莲纹,壶口微微倾泻,一股奇异的香气随之弥漫开来。

那香气极是特别,初闻是清冽甘醇的酒香,细辨之下,却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极其隐晦的苦杏仁味,刺鼻而来。

“陛下!”沈万金叩首在地,声音颤抖,充满了“拳拳爱女之心”的悲痛与“沉冤得雪”的急切,“前日椒房殿走水,惊扰圣驾,更累得小女娇娇受此大难,身心俱损!老臣闻之,心如刀割,夜不能寐!”

他抬起脸,老泪纵横,演技精湛:“苍天见怜!让老臣遍访名医,耗尽家财,终在一位隐居山野的神医处,求得这壶解毒净血的圣品——‘青梅醴’!此醴以九九八十一味珍稀灵药,佐以百年青梅精髓,由神医亲手炼制,能解百毒,涤荡脏腑,最是滋补不过!”

他的目光“殷切”地投向沈娇娇,又转向萧珩,言辞恳切,近乎泣血:“娇娇此番受惊,又吸入不少烟尘火气,恐伤及根本!老臣恳请陛下,允准小女即刻饮下此醴,以安父心,以慰圣怀!老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此醴绝对无害,乃救命良方啊陛下!”

一番唱作俱佳,声情并茂。若非早知他那蜡丸密信中的淬毒银甲和“清君侧”,只怕真要被他这副“慈父”模样骗了过去。

棚内瞬间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壶所谓的“青梅醴”上,又偷偷瞥向御座上的帝王和那位看似弱不禁风的宸妃娘娘。这沈万金,前脚女儿宫里刚出了巫蛊、走水的大乱子,后脚他就来献什么解毒圣品?其中蹊跷,稍有心者便能察觉。那苦杏仁的味道……虽极淡,却让人莫名心悸。

萧珩的目光落在沈万金手中那壶酒上,深邃的眸底看不出情绪。他并未立即开口,指尖的白玉杯停止转动,棚内空气仿佛凝固。

沈娇娇适时地抬起眼,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动容”和“茫然”,她看向跪在地上的“父亲”,嘴唇微微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化为一阵虚弱的轻咳。

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萧珩终于缓缓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千钧之力:“沈爱卿爱女之心,朕已知晓。既然如此……”他目光转向沈娇娇,“娇娇,你意下如何?”

压力给到了沈娇娇。

沈娇娇微微挺直了原本柔弱倚着椅背的身子,目光迎向沈万金那“殷切”却暗藏毒蝎的视线,又怯怯地看了看萧珩,最终,缓缓点了点头。声音细弱,却清晰:“爹爹……一片苦心,女儿……怎好推辞。”

沈万金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狂喜与得逞的毒光,虽然掩饰得极好,却逃不过沈娇娇的眼睛。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亲自执起那赤金酒壶,将壶中那碧沉沉、散发着奇异香气的液体,斟满了旁边内侍连忙奉上的一只金盏。

碧色的酒液在金盏中荡漾,那苦杏仁的气味似乎更明显了些。

沈万金双手捧着那杯“青梅醴”,一步步走向沈娇娇。他的步伐看似沉稳,指尖却因激动和紧张而微微颤抖。他在沈娇娇席前停下,微微躬身,将金盏递上,声音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诡异的慈爱:“娇娇,快,趁热饮下,对身体最是好……”

沈娇娇抬起眼,看着眼前这张虚伪到令人作呕的脸。看着他眼底那掩不住的、期待她毒发身亡的恶毒。看着他捧着这杯穿肠毒药,却装作绝世良方的惺惺作态。

她忽然,极轻极轻地笑了一下。

那笑容极美,极妖,带着一种洞悉一切、却又甘愿飞蛾扑火般的诡异天真。她伸出纤细白皙的手,接过了那只沉甸甸的金盏。指尖与沈万金的手指短暂接触,冰凉的触感让沈万金下意识地一缩。

沈娇娇双手捧着金盏,低头看着杯中那碧色荡漾、香气诡异的液体。然后,她抬起眼,目光盈盈,如同最乖巧孝顺的女儿,对着沈万金,红唇轻启,声音甜腻婉转,带着一丝撒娇般的依赖:

“爹爹亲自寻来的酒,便是穿肠毒药,女儿喝着……也是甜的呀~”

话音未落!

在沈万金骤然收缩的瞳孔注视下,在满棚宾客惊骇的目光中,沈娇娇竟真的仰起头,捧着那金盏,将杯中碧绿色的液体,一饮而尽!

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咕咚……”吞咽的声音在死寂的暖棚里清晰可闻。

饮尽之后,她还伸出舌尖,轻轻舔过唇角残留的酒渍,仿佛在回味那“甜美”的滋味。脸上依旧带着那抹妖异而满足的笑容。

整个暖棚,陷入了绝对的、落针可闻的死寂!

所有人都惊呆了!宸妃娘娘……竟然真的喝了?!那酒明显有问题啊!

沈万金脸上的表情,在那一刻精彩纷呈!从惊愕,到不敢置信,再到一种计划得逞的巨大狂喜!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大笑出来!成功了!这个碍眼的、不受控制的棋子,终于要彻底消失了!

他强压着狂喜,猛地转身,朝着御座上的萧珩重重叩首,声音因激动而拔高,带着颤抖:“陛下!陛下明鉴!娇娇已饮尽此醴!此酒绝对无毒!绝对是大补圣品!老臣一片忠心,天日可——”

“噗——!”

一声极其突兀的、液体喷溅的闷响,猛地打断了沈万金狂喜的宣誓!

只见席间的沈娇娇,身体猛地向前一躬!脸色在瞬间褪得惨白如纸!她一只手死死捂住胸口,另一只手撑住食案,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嗬嗬声!

下一秒!

一大口浓稠的、发黑的血液,如同压抑不住般,从她口中狂喷而出!

“哗啦——!”

黑血喷溅在面前光洁的紫檀木食案上,泼洒在精致的瓷碟羹汤中,触目惊心!浓烈的血腥气瞬间盖过了那诡异的酒香!

“娘娘!”彩蝶发出凄厉的尖叫,扑了上去!

沈娇娇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如同风中残烛,软软地向后倒去,嘴角还在不断地溢出黑色的血沫!她的一只手无力地垂下,恰好打翻了桌上一双未曾用过的银筷。

那银质的筷子跌落在地,沾上她喷出的黑色血液的瞬间——

“嗤……”

一阵极其轻微的、却足以让所有人毛骨悚然的声响过后,那双原本光洁银亮的筷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骤然变得乌黑!如同被浓墨浸染!

银筷验毒!剧毒无疑!

“呵……”沈娇娇倒在彩蝶怀中,发出极其微弱、仿佛随时会断绝的呻吟,长长的睫毛颤抖着,望向御座的方向,眼中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委屈和……不敢置信。

死寂!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沉重、都要恐怖的死寂,笼罩了整个暖棚!

沈万金脸上那狂喜的表情彻底僵死!如同被人狠狠掐住了脖子,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死灰般的惊恐和难以置信!不!不可能!那毒药是他亲手……明明是无色无味……银筷也验不出……怎么会……怎么会吐血?!怎么会变黑?!

他猛地抬头,看向御座。

萧珩不知何时已缓缓站起身。

他玄色的衣袍无风自动,周身散发出的寒意,比琼华苑外的数九寒天更加刺骨!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一双眼睛,深不见底,里面翻涌着足以冻结灵魂的风暴!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先是在奄奄一息的沈娇娇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缓缓地、带着千钧重压,落在了瘫软在地、面如死灰的沈万金身上。

然后,萧珩猛地一拂袖!

“哗啦啦——!!!”

巨大的力道扫过面前的御案!杯盘碗盏、珍馐佳肴,被他尽数扫落在地!碎裂声、撞击声刺耳无比!汤水汁液四处飞溅!

在一片狼藉和死一般的寂静中,萧珩的声音,如同万年寒冰相互摩擦,字字清晰,砸落在每一个惊魂未定的心头上:

“沈氏万金,弑君谋逆,毒害妃嫔——”

他微微一顿,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审判和滔天怒意:

“满门——”

“下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