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台老复印机垂死挣扎般的怪响和渗出的黑色粘液，像一块无形的磁石，吸引着办公室里所有疲惫又无聊的目光。但看归看，并没有人愿意靠近那摊越来越大的污渍和散发着怪味的机器。
行政专员莉莉姐的行动力倒是很强。没过多久，她就带着保洁阿姨匆匆赶了过来。保洁阿姨一看那景象，眉头就拧成了疙瘩，嘴里嘟囔着抱怨的话，不情不愿地开始清理。
莉莉姐则拿着手机，对着复印机的惨状和地上的污渍又是一通猛拍，各个角度特写都没放过，显然是把林凡“留证据”的建议执行得很彻底。
清理工作进行得并不顺利。那黑色粘液异常粘稠，还带着一股顽固的腥锈味，保洁阿姨用了好几张消毒湿巾和去污粉才勉强擦掉表面一层，地砖上还是留下了一片模糊的暗色痕迹。
就在这片略显混乱的场面中，行政部的另一位同事——刚休完年假回来的赵姐——端着她心爱的陶瓷马克杯，风风火火地走了过来，看样子是想接杯咖啡提神。
“让让，让让，我接杯咖啡……”赵姐侧着身子，想从复印机和围观人群之间挤过去，目光还停留在手机屏幕上，显然没太注意脚下的情况。
悲剧就在这一刻发生。
她的高跟鞋鞋跟，不偏不倚，正好踩进了那滩尚未完全清理干净、依旧湿滑粘腻的黑色液体里！
“哧溜——啊呀！”
赵姐只觉得脚下一滑，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惊叫一声，手臂胡乱挥舞着想抓住什么。她没能抓住旁边的桌子，反而把手里那只印着猫咪图案、她用了好几年的宝贝陶瓷杯给甩了出去！
杯子划出一道弧线，“啪嚓”一声脆响，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刚刚被保洁阿姨擦拭过的地砖上，瞬间四分五裂，咖啡渍和陶瓷碎片溅得到处都是。
而赵姐本人，虽然最终踉跄着扶住了旁边的文件柜没有摔倒，但一条腿的丝袜和小腿上都沾满了那黑乎乎、黏答答的液体，看起来狼狈不堪。
短暂的寂静之后，赵姐的惊叫变成了愤怒的尖叫。
“我的杯子！！”她看着地上的碎片，心疼得脸都扭曲了，随即又感受到小腿上那令人不适的粘腻触感，怒火瞬间冲向了顶点，“这地上是什么鬼东西？！谁弄的？！怎么不放警告标志？！这什么破机器流出来的？！有毒没有啊！”
她连珠炮似的发问，声音尖锐，几乎盖过了那台终于渐渐安静下来的复印机的最后呻吟。周围的人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保洁阿姨一脸无辜和委屈，指着复印机：“是它漏出来的……我刚正在清理……”
莉莉姐也慌了，赶紧上前试图安抚：“赵姐你别急，没事吧？没摔着吧？这……这是复印机漏的油，应该……没毒吧？”她说到后面自己也有些不确定，语气虚了下去。
“没毒？！”赵姐抬起沾满黑色粘液的腿，又指着地上摔碎的杯子，气得浑身发抖，“这看起来像没毒的样子吗？我的杯子都摔碎了！我这丝袜才第一次穿！这玩意要是腐蚀皮肤怎么办？啊？谁负责？！”
她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定格在那台罪魁祸首复印机上，眼神像是要把它生吞活剥。
现场一片混乱。莉莉姐忙着道歉和解释，保洁阿姨手足无措地站着，赵姐不依不饶地要求给个说法，周围的同事窃窃私语。
就在这片喧嚣中，林凡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人群外围。他手里拿着那个“恭喜发财”的马克杯，看样子是来接水的。他平静地看了一眼地上的碎片、污渍以及气得满脸通红的赵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默剧。
赵姐一眼瞥见了他，像是找到了新的发泄口或者见证人，立刻拔高声音：“林凡！你来说说！这像话吗？公司这破设备坏了多久了？也不修也不换！现在漏出这种不明液体，害我摔跤！还摔坏了我的杯子！这责任谁负？啊？”
突然被点名，林凡停下了脚步。他看了看义愤填膺的赵姐，又看了看地上那片狼藉，沉默了两秒钟。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非常自然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就是那种最普通的心相印餐巾纸——抽出一张，递给了赵姐。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只是顺手帮个小忙。
“先擦擦。”林凡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听不出丝毫情绪，“应该就是积年的墨粉混合了劣质润滑油，腐蚀性不强，主要成分是碳，擦掉就行。杯子碎了可以申请公物损坏报销，走流程应该能批。”
他的语气冷静得像是在做技术分析，每一个字都落在实处，完美地避开了所有情绪化的指责，直接给出了看似最可行的解决方案。
赵姐被他这极度务实、甚至有点冰冷的反应给噎住了，下意识地接过了那张轻飘飘的纸巾，愣在原地，一肚子火气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发了。
周围的人也都愣住了，看着林凡，仿佛他刚刚提出的是用爱发电。
林凡见赵姐接了纸巾，便认为自己的任务完成了。他不再理会这场纠纷，绕过地上的狼藉和目瞪口呆的众人，径直走到饮水机前，接满热水，然后端着杯子，又慢悠悠地原路返回，离开了茶水间。
整个过程，他都没有再看那台复印机一眼。
仿佛那台引发了所有麻烦的机器，以及因此而产生的争吵和责任归属，都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他只是一个路过提供了张纸巾、并给出了标准流程建议的、莫得感情的同事。
赵姐看着林凡离去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里那张单薄的纸巾和腿上黑乎乎的粘液，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那口气憋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
莉莉姐则像是被点醒了，连忙说：“对！对！报销！赵姐你放心，我一定帮你把流程走通！照片我都拍好了！都是证据！”
一场小小的风波，似乎被林凡那张纸巾和两句话暂时压了下去。
但那台安静下来的复印机内部，似乎极其微弱地振动了一下，仿佛发出一声无人听见的、得意的嗤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