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轩。
这个名字,在沈氏在世时,是整个相府最雅致的地方。
竹林环绕,小桥流水,廊檐下挂着风铃,一年四季都能听到清脆的铃声。
沈氏喜欢坐在临水的阁楼里刺绣,或是在竹林间的石桌旁下棋。
那时的云曦,还是个被捧在手心里的小公主。
可这些记忆,对现在的云曦来说,却显得格外陌生。
她推开听雨轩的院门,第一反应就是——
这地方被糟蹋得不轻。
原本精致的院落,现在到处堆满了杂物。
东厢房的门口,摆着好几个装满绫罗绸缎的箱子,箱盖敞开着,里面的料子随意堆叠,有些都垂到地上了。
西厢房那边更夸张,门都关不上,因为里面塞满了各种摆件、古玩,甚至还有几幅字画斜斜地倚在墙角。
正厅的台阶上,随意搁着几盆名贵的兰花,已经好些天没人浇水,叶子都蔫了。
云曦停在院子中央,扫了一圈。
这些东西,肯定都是宋氏和云嫣的。
她们把母亲留给自己的院子,真的是当成了私人库房。
“这些……这些都是二夫人和二小姐的东西。”
翠屏咬着牙,声音发抖。
“夫人在世时,听雨轩可不是这样的。”
云曦没说话。
她只是往前走,一步步走上正厅的台阶。
正厅的门是虚掩着的,里面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几个小厮和婆子正手忙脚乱地往外搬东西。
看到云曦进来,所有人都愣住了。
“大小姐……”
为首的一个婆子尴尬地站在那里,手里还抱着一个镶金边的梳妆盒。
“放下。”
云曦的话很简单。
婆子犹豫了一下,但看到云曦的表情,最终还是把梳妆盒放回了桌上。
“都出去。”
“是……”
几个人灰溜溜地退了出去。
正厅里瞬间安静下来。
云曦站在门口,打量着这个本该属于自己的地方。
正厅的陈设还算完整,只是蒙了一层厚厚的灰。
正中央的太师椅上,随意搭着一件云嫣的披风。
旁边的花架上,摆着几盆快要枯死的盆栽。
桌上堆满了各种杂物——首饰盒、脂粉盒、账本、甚至还有几封没拆开的信。
云曦走到桌前,随手拿起一封信。
信封上写着“云府二小姐亲启”。
她撕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纸。
只看了一眼,她就笑了。
这是太子府送来的情书。
字迹工整,措辞肉麻,什么“嫣儿如月中仙子,令人魂牵梦萦”之类的。
云曦把信放好。
太子和云嫣早就暗通款曲,这事她早就猜到了。
只是没想到证据会这么明目张胆地摆在这里。
“大小姐,”翠屏小心翼翼地开口,“要不要奴婢把这些东西都扔出去?”
“不用。”
云曦摇摇头。
“先留着,以后有用。”
她转身往里走,穿过正厅,来到后院。
后院有一个小花园,中间有个八角凉亭。
凉亭旁边,有一棵很粗的梧桐树。
树下埋着一个铁箱子。
这是原主记忆里,母亲留给她的东西。
沈氏临终前,拉着她的手,断断续续地说了很多话。
大部分原主都记不清了,只记得最后一句——
“听雨轩的梧桐树下,有娘给你留的东西。等你长大了,就去取。”
原主当时还小,懵懵懂懂的,没太在意。
后来被宋氏赶出听雨轩,更是没机会回来。
再后来,原主越来越呆滞,很多事都忘了。
但这件事,却一直埋在记忆最深处。
云曦走到梧桐树下,蹲下身。
月光很亮,能清楚地看到树根旁边有一块突起的土堆。
她回头看了翠屏一眼。
“去找把铲子来。”
翠屏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连忙跑去找工具。
很快,她拿着一把铲子回来了。
云曦接过铲子,自己动手挖。
土并不算硬,应该是当年特意松过的。
挖了没多深,铲子就碰到了硬物。
是一个铁箱子。
箱子不大,长宽不过半尺,表面已经生了锈。
云曦把箱子挖出来,用袖子擦掉上面的泥土。
箱子上有一把小锁,锁早就锈死了。
她没费什么力气,直接用铲子把锁砸开了。
打开箱子。
里面的东西不多。
最上面是一本册子,封皮泛黄,边角都磨破了。
云曦拿起册子,翻开第一页。
是沈氏的笔迹。
“曦儿,若你有朝一日能看到这本册子,说明为娘已不在人世。”
“这些年,为娘对你照顾不周,让你受了委屈。”
“这本册子里,记录了沈家的产业,还有为娘留给你的私产。”
“云家靠不住,你爹也靠不住。”
“记住,只有自己手里有东西,才能真正活下去。”
后面是密密麻麻的清单。
京郊三处庄子。
城东两家绸缎铺子。
城南一家当铺。
还有几处宅子,以及大量的金银珠宝。
每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连契书和银票都夹在册子里。
云曦慢慢翻完整本册子。
这些东西加起来,至少价值十几万两银子。
难怪宋氏这些年对她下手这么狠。
不仅是为了让云嫣上位,更是为了独吞沈氏的遗产。
云曦合上册子。
箱子里还有两样东西。
一个是玉佩,雕工精美,通体温润。
佩身上刻着一个“沈”字。
这是沈家的传家之物。
另一个是一封信。
信封上写着“曦儿亲启”。
云曦打开信。
信纸已经泛黄,但字迹还算清晰。
“曦儿,为娘知道自己时日无多。”
“这些年你爹越来越糊涂,被宋氏迷得神魂颠倒。”
“为娘走后,你在府里的日子定不好过。”
“但记住,你是沈家的女儿,也是云家的嫡长女。”
“该是你的,一样都不能少。”
“这些产业,是为娘留给你的底气。”
“等你及笄之后,就去城南的福源当,找掌柜的钱永福。”
“他是为娘的心腹,会帮你打理这些产业。”
“记住,这些事千万不能让你爹和宋氏知道。”
“还有,你的婚事……”
后面的字迹突然变得潦草起来,显然是沈氏当时已经很虚弱了。
“太子不是良人。如有可能,想办法退婚。”
“但为娘也知道,此事艰难。”
“若实在退不了,那就……那就……”
信到这里戛然而止。
显然沈氏当时已经写不下去了。
云曦盯着那最后一句未完成的话,沉默了很久。
“大小姐?”
翠屏小心地唤了一声。
云曦回过神,把信和册子都收好,放回箱子里。
“把这个箱子,搬到我房间去。”
“是。”
翠屏接过箱子,抱得很紧。
云曦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
她往回走,穿过花园,再次回到正厅。
这时,正厅门口又传来了动静。
是宋氏。
她居然亲自来了。
身后还跟着云嫣,以及几个提着东西的婆子。
“曦儿,”宋氏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听雨轩这么久没人住,肯定缺很多东西。娘特意让人给你准备了些日常用品……”
她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了院子里的狼藉。
那些原本堆在东西厢房的箱子,现在都被搬到了院子里。
月光下,那些绫罗绸缎、古玩摆件,全都露在外面。
宋氏的笑容彻底僵住了。
云嫣更是脸色惨白。
这些东西,都是她们的私产。
有些甚至是从库房里偷出来的。
现在全被翻出来了。
“继母,”云曦慢慢转过身,“听雨轩是母亲留给我的院子,这些年怎么成了你们的库房?”
她的语气很平静,但每个字都砸在宋氏心上。
“这……这是个误会……”
宋氏硬着头皮辩解。
“当时听雨轩空着也是空着,我想着不如先存放些东西,等你回来再说……”
“是吗?”
云曦走到那些箱子旁边,随手掀开一个。
里面装满了各色布料,有云锦、蜀锦、还有几匹上好的丝绸。
“这些东西,是母亲留下的?”
宋氏语塞。
“还是说,”云曦抬起头,“是你们从相府库房里拿的?”
“你胡说!”
云嫣终于忍不住了。
“这些都是娘的嫁妆!”
“嫁妆?”
云曦笑了。
“那这个呢?”
她从另一个箱子里拿出一个锦盒。
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支金钗。
钗身镶嵌着几颗南珠,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这支钗子,我记得。”
云曦盯着那支钗,原主的记忆再次涌上来。
“这是父亲五年前,给母亲上坟时买的供品。当时说是要放在母亲灵前,怎么会在你的箱子里?”
云嫣的脸彻底白了。
“我……我……”
“够了!”
宋氏厉声打断她。
她转头盯着云曦,眼底闪过阴毒。
“云曦,你不要得寸进尺!老爷让你住进听雨轩,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你还想怎样?”
“我想怎样?”
云曦把钗子扔回箱子里,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我只是想让继母把属于你的东西,都拿走。”
属于我娘的嫁妆都留下。
“毕竟听雨轩现在是我的地方了。”
“我不想看到任何不该出现的东西。”
她顿了顿。
“当然,如果继母觉得这些东西本就该放在这里,那我明天就去找父亲,问问他,这些年相府的库房,是怎么管的。”
宋氏浑身一震。
相府的库房,她这些年没少动手脚。
如果真的彻查起来,绝对瞒不住。
“你……”
宋氏咬着牙,脸色青白交加。
最终,她深吸一口气。
“搬!都给我搬走!”
她转头对身后的婆子们吼道。
婆子们哪敢耽搁,连忙上前,手忙脚乱地开始往外搬东西。
云嫣站在一旁,死死攥着帕子,眼里满是怨毒。
云曦根本不看她,只是淡淡地站在那里。
等到属于所有东西都搬空了,宋氏才黑着脸,带着云嫣离开。
走到院门口时,宋氏突然停下脚步。
她回过头,阴测测地说了一句:
“云曦,你不要以为攀上了煞王,就能在相府为所欲为。”
“有些事,不是你能控制的。”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院子里重新安静下来。
翠屏走到云曦身边,担忧地说:
“大小姐,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云曦没说话。
她当然听得出来。
宋氏这是在威胁她。
而且,听这语气,对方应该还有后招。
“去把落霞苑的东西搬过来。”
云曦吩咐道。
“是。”
翠屏应声,转身去安排。
云曦独自站在院子里,抬头看着夜空。
月亮已经偏西了,天快亮了。
她捏了捏手里的那本册子。
母亲悄悄为自己留下的这些产业,是她目前最大的底牌。
但光有钱还不够。
她需要势力,需要能保护自己的力量。
而夜玄凌……
云曦想起那个男人。
今晚送自己回来,明摆着是要让相府和太子府都忌惮。
但这种忌惮能维持多久?
她不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