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后院的演武场,在深沉的夜色下显得格外空旷寂寥。白日里兵器架上的寒光、箭靶上的箭痕都被浓重的黑暗吞噬,唯有角落悬挂的几盏气死风灯,散发着昏黄而执拗的光晕,勉强将中心一小片区域照亮,将林溪盘膝而坐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投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如同一个沉默的图腾。
她并未如往常般练习弓马刀枪,锤炼筋骨气力。此刻,她只是盘膝坐于一块被磨得光滑的青石之上,双目微闭,呼吸悠长而沉缓,双手在膝上结着一个奇特的、源自古老传承的印诀。那枚温热的乌木牌,此刻就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紧贴着劳宫穴,传递着恒定的、令人心安的暖意。
自昨夜青鸾伤毒被乌牌爆发出的金光短暂压制后,林溪心中便燃起了一团无法熄灭的火。她必须掌握这力量!为了青鸾姐那微弱的呼吸,为了大哥眼中那沉甸甸的忧虑,也为了那未知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葬龙山脉。她回想着乌牌几次异动时的感觉:在毒巢核心净化那污秽光团时的决绝与神圣;在青鸾床边对抗诡异寒毒时那温暖而坚定的守护;以及与葬龙令共鸣时,那如同面对洪荒巨兽般的磅礴与压制!
她摒弃一切杂念,心神沉入丹田气海,尝试将自身那源自天生神力的、浑厚而略显粗粝的气息,如同涓涓细流般,小心翼翼地、带着无比的敬意与期冀,探向掌心的乌牌。她想象着自己的气息如同温柔的触手,轻轻叩响一扇沉睡的门扉。
起初,乌牌毫无反应,依旧只是温润,如同沉睡的玉石。林溪并不气馁,她深知这绝非易事。她如同一位虔诚的信徒,一遍又一遍,耐心地、专注地用自身的气息去触碰、去呼唤、去试图理解那木牌深处蕴藏的浩瀚意志。每一次气息的流转,都带着她守护的信念和对力量的渴望。
时间在寂静中悄然流逝。夜露无声地凝聚,打湿了她的鬓角,冰凉地贴着脸颊。晚风带着庭院花草的气息拂过,撩动着她的衣袂,带来丝丝凉意。身体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心神也因长时间的高度集中而开始感到枯竭。就在她心神即将耗尽,准备放弃这一次尝试,稍作休息之时——
嗡…
掌心劳宫穴处,传来一丝极其细微、却又清晰无比的悸动!如同沉睡的巨人胸膛内,那颗古老的心脏,在漫长的沉寂后,终于轻轻搏动了一下!
林溪精神陡然一振!如同在无尽的黑暗中捕捉到了一线微光!她立刻收敛心神,压下所有的疲惫与杂念,将全部意志集中!引导着自身的气息,更加轻柔、更加坚定,如同最虔诚的朝圣者,缠绕向那刚刚苏醒的脉动。
这一次,乌牌有了回应!
一股微弱却无比精纯、温煦如春日暖阳的暖流,如同初春解冻的山泉,带着沛然的生机与难以言喻的圣洁气息,缓缓从乌牌中流淌而出!这股暖流顺着她的掌心劳宫穴,欢快地流入她的经脉!所过之处,林溪只觉得浑身积累的疲惫如同积雪遇阳,瞬间一扫而空!四肢百骸都充满了勃勃的生机,每一个细胞都在欢欣雀跃!更让她惊喜莫名的是,她对周围环境的感知,仿佛被瞬间提升了数个层级!夜风中虫豸在草丛深处细微的轻鸣,远处树叶在风中摩挲的沙沙声响,甚至…地底深处蚯蚓缓缓蠕动的微弱动静,都清晰得如同在耳边奏响!整个世界在她感知中变得无比生动、无比清晰!
她心中一动,尝试着引导这股神奇而精纯的暖流,涌向自己的双目。
眼前的世界骤然一变!
昏黄的灯光不再是阻碍,空气中漂浮着无数细微的、如同尘埃般的光点!它们色彩各异,大部分散发着柔和纯净的白色光晕,如同微小的星辰,这是天地间最本源、最温和的元气。偶尔,能捕捉到极其稀少的、带着阴冷晦暗气息的灰色光点,如同污浊的尘埃,在纯净的元气流中沉浮不定…这…这就是天地元气的真实景象?!
心中震撼未平,她又尝试着将那股暖流小心翼翼地引导至右手食指尖端。
意念集中,力量凝聚!
嗤!
一道微弱却凝练无比、如同实质的金色光芒,瞬间从她食指尖端激射而出!光芒细若金针,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锋锐感,无声无息地没入前方数步之外、一块用于练功的厚重青砖!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只有极其轻微的、如同细针刺破布帛的“噗”声。
青砖表面,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个极其细微、深不见底的小孔!孔洞边缘光滑如镜,仿佛被最精密的工具瞬间贯穿!
林溪猛地睁开双眼,看着自己指尖残留的、如同金粉般缓缓消散的微弱金芒,又看看青砖上那个几乎难以察觉却真实存在的深邃小孔,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震撼与狂喜!她成功了!虽然只是引动了乌牌微不足道的一丝力量,但这足以证明,这浩瀚的力量是可以被感知、被引导、甚至…被驾驭的!这不再是虚无缥缈的传说,而是握在她手中的现实!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带着独特韵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演武场的寂静。沈砚端着一个青瓷碗,碗中盛着热气腾腾、散发着浓郁参香的汤药,走了过来。当他看到林溪睁开眼时眸中尚未散尽的璀璨金芒,以及指尖那残留的、微弱却精纯无比的气息,还有青砖上那个不起眼却蕴含恐怖穿透力的小孔时,脚步微微一顿,温润如玉的脸上露出了然与欣慰的笑意。他看懂了刚才发生的一切。
“看来,溪儿与这乌牌,缘分匪浅,远非寻常。”沈砚将参汤递给林溪,声音温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叹。他的目光落在林溪掌心那枚重新归于温润、却似乎比之前更加内蕴神光的乌木牌上,眼神深邃:“方才那金光,虽只如星火,然其质至纯至正,隐含天地道韵,非人间凡力可比。此物之玄奥,远超我等想象,或许…真如文渊兄所推测,乃上古神明遗泽。”
林溪接过参汤,滚烫的温度透过碗壁传来,却远不及她心中的激动。她迫不及待地将刚才的感悟和尝试过程,如同倒豆子般详细地告诉了沈砚,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如同发现了新大陆的孩子:“沈砚!我感觉到了!它…它好像真的有生命!它在回应我!就像…就像在和我说话!”
沈砚仔细聆听着林溪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细微的感受,眼中异彩连连,闪烁着求知与思考的光芒。他沉吟片刻,缓缓道:“《道枢》有云:万物有灵,器亦通神。何况此等承载着上古秘力、关乎天地封印之神物?你能感知其‘生命’,并非虚妄。你以自身天生神力为引,以守护亲友、护卫家国之赤诚信念为念,心意纯粹,方能触动其灵性,得其回应。这或许…便是掌控它的正途,是开启这‘锁芯’的唯一钥匙。”
他话锋一转,神色变得无比凝重,如同在告诫即将踏入禁地的弟子:“然而,溪儿,此物力量浩瀚如渊海,深不可测。你如今所能引动驾驭的,不过沧海之一粟,九牛之一毛。切记循序渐进,万不可贪功冒进,急于求成。力量的增长,需与心境的锤炼同步,否则根基不稳,易被其浩瀚之力反冲心神,轻则神智受损,重则…沦为力量的傀儡,万劫不复!”
沈砚的目光变得异常锐利,仿佛能穿透人心,他特意加重了语气,手指指向案上那枚即使隔着距离也能感受到阴冷死寂气息的葬龙令:“尤其…在面对此等蕴含深渊魔龙怨气与邪魔意志之物时,更要紧守本心!守护之念不可有丝毫动摇!魔气最擅蛊惑、侵蚀,它会放大你内心的欲望、恐惧与仇恨,试图扭曲你的意志,引你入魔!乌牌之力虽为克制,但若持牌者心神失守,反可能被魔气利用,后果不堪设想!”
他走到林溪身边,目光落在乌牌上那些流淌不息、玄奥莫测的纹路上:“这些纹路,暗合天道至理,极可能是某种古老而强大的封印或引导阵法具象。我这几日查阅秘库中残存的《云篆天书》及《太古符箓考》残篇,略有所得。”他蹲下身,指尖凌空,对着乌牌表面几道看似随意交织的金纹比划,“你看此处,回环往复,如星轨运行,暗合‘周天星斗’之序,应是吸纳、转化天地元气之枢纽;而此处纹路转折如雷霆,末端隐有锋芒,或与方才你激发的那道‘破邪金芒’息息相关;至于中心这片看似混沌的漩涡纹…”沈砚眉头微蹙,眼中闪烁着智慧的火花,“其意最为晦涩,或为‘镇’字本源?亦或是沟通那深层净化之力的关键?若能结合你的亲身感悟,我们或可尝试推演出更有效的引导法门,甚至…激发其部分守护结界或大范围净化秽物的神通?这对我等未来深入葬龙凶地,至关重要!”
林溪重重点头,看着沈砚温润而充满智慧的眼眸,听着他条分缕析的讲解,心中那因获得力量而产生的些许浮躁与不安瞬间被抚平,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坚定的信念与方向感。前路凶险莫测,深渊魔影蛰伏,阴谋诡计环伺,但有家人同心同德,有沈砚这般亦师亦友的智者相伴,有这薪火相传、守护众生的力量在手,纵使面对的是能吞噬天地的魔龙与滔天的黑暗,她心中亦无所畏惧!
“好!我们一起!”林溪握紧了掌中温润的乌牌,眼神坚定如亘古磐石,声音清越而充满力量。就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掌心那枚温润的木牌,仿佛感受到了她那份纯粹而炽热的决心与守护的誓言,再次传来一丝微弱却无比温暖的悸动,如同无声的应和,如同古老的契约在此刻真正缔结。
薪火虽微,终可燎原。这微光,已在黑暗中点燃。